開口之人竟是被孟可攜著殺氣嚇得呆坐在在地上的莽漢。
那莽漢本是屠戶出身,身材高大,體格痴肥,滿臉絡腮鬍子,曾經看起來倒是頗似話本中被魯提轄三拳打死的鎮關西。
但因著南遷路上長途跋涉、飢一頓飽一頓,一身肥膘盡散,留下了還算健碩的腱子肉。
此刻,那張黝黑的面龐卻寫滿了嚴肅和憤怒。
周遭一片寂靜,先前爭搶食物的眾人吶吶無言,只餘下呼嘯北風帶來的凜冽寒氣。
孟可看向那莽漢,眼底掠過一道精芒。
隨即又恢復平靜,從樹上一躍而下,朗笑道:“好,某家來分肉!”
眾人見狀,紛紛退到一邊,將空地讓出。
殺豬刀緊握,暗紅血漬映著皚皚白雪,刀鋒豁口處閃爍森然光澤。
孟可雙手持刀,對準地上的一堆肉一劃,竟是將肉四六對分。
雖然兩邊相差無幾,但大家都不是瞎子,誰能瞧不出其中區別?
‘嗤,分明是欲邀買人心,卻又捨不得眼前小利。’
老童生探出腦袋瞥了一眼,隨後搖了搖頭,心底嗤笑一聲,在家人的攙扶下走到一旁行李上坐下。
‘又是個野心勃勃卻又只會誇誇其談之輩罷了!’
“誰是屠戶?且來劈肉……”
孟可指著劃出的那條線,又指了指更多的那份肉堆:“沿著線劈,這邊多的肉就用來招待鄉親。”
“本應給諸位再多劃些肉,但某家畢竟不是聖人,尚存了些私心。這天寒地凍的,那些一腔熱血、願意跟著某家走好漢也需要口糧。”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孟可的態度坦蕩灑脫,讓眾人不禁側目,也令妄自揣測的老童生羞紅了臉。
“哈,孟兄,老子就喜歡你這樣的漢子!我曾做過兩年屠夫,若是信得過,砍肉之事,我來!”
莽漢應了一聲,伸手就朝孟可要刀。
給,還是不給?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孟可身上,等著他作答。
正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這莽漢雖然幫孟可說了句公道話,但又有誰敢保證他在拿起刀之後不會記起之前被嚇得‘連滾帶爬’的恥辱呢?
孟可垂眸看了看手中的殺豬刀,隨即抬眸,與莽漢四目交匯。
數十年後,據當時某位在場的從龍之臣回憶錄中寫道:那一瞬,彷彿有電流竄動,激起千層浪。
陛下與神威將軍(某位從龍之臣的自稱)眼神交鋒無數回合,但陛下不愧是陛下,這場無形的廝殺最終以神威將軍棋差一招被攝去心神結尾。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事實上,兩人僅僅是對視了一瞬,孟可勾唇一笑,沒有猶豫,遞刀的右手穩穩地舉著,左手則輕輕按住了莽漢的肩膀。
“兄臺,交給你了!大家出力,某家便厚顏坐享其成了!”
孟可的語氣輕鬆,似乎根本就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莽漢接過刀,咧嘴一笑:“好,咱們雖未交手,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某家姓呂名財,是府谷南城一屠戶。”
流民中有認識呂財的街坊聞言便忍不住出言調笑道:“呂屠,未曾想你身子變瘦了,可這臉皮卻愈發厚實。人家話本《忠義水滸傳》裡的鎮關西好歹接了魯提轄三拳頭,而你可是連打都沒打就被嚇得跌坐在地啊!”
這番話引得其餘人鬨堂大笑。
呂財漲紅了臉頰,惱羞成怒,嘴上卻是不甘示弱:“武人的事,怎麼能叫‘被嚇退’?我這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戰略性撤退”,什麼“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
這條見證了無數生離死別的官道上空,終於充滿了快活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