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大概就是因為他的腦回路和“正常人”的這麼一點不同吧。
……
石同河分明站著,卻感到搖搖欲墜。
他此時渾身的肥肉突然都充滿了存在感。
這些肉是在日積月累中慢慢滋生的,平時很難感覺到,這時候突然在衣服裡膨脹了,擠得釦子緊梆梆的。
或者,不是它們膨脹了,只是石同河以前沒在意。
大冬天的,開個會,開得滿頭大汗,本就不適合他這個年紀。
年輕時他也有肌肉。那時候廠子還在,60斤重的板材,他要從堆料區搬到工位,一天10多趟,肌肉就這樣練出來了。
現在這些肌肉都鬆弛了,充進去很多脂肪,垂下來,一扇一扇的,特別是腋下和背後,像小翅膀,夾了很多汗水在裡面,特別難受。
疲憊的感覺從心底衝上來,在喉嚨眼和胸口之間徘徊。他再次狠狠地感到自己老了。
但是他也沒那麼老。只要屌還硬得起來,就不算老。他的思維依舊敏捷,他也依然能夠戰鬥。
比如剛才王子虛掏出來的錄音,他就想到了好幾個辯解的角度:在錄音裡,他可從未承認,自己是在跟王子虛做交易。
他可以義正辭嚴地指責王子虛斷章取義,將提攜後輩溫情脈脈的場景說成了打壓後進。其心可誅。
但是轉念一想,不行。當時他又不止說了這些。他要是真這麼說,就要被當場戳穿了。
他又想了一種解釋方法:他其實並沒有想跟王子虛做交易,是他自己誤解了。他只是單純想幫襯他而已。
他還想了一種解釋:實際上兩人只是在對臺詞,是王子虛主動要求,當時他正在寫一篇有關作家的。他是在取材。
或者他還可以這樣解釋:他在撮合他同陳青蘿處物件,他是在勸他不要太忙於準備翡仕文學獎,影響身體健康。
他想了半天,最後想,我為什麼要解釋?
身為文協主席,做領導工作,千頭萬緒,如果樁樁件件都要跟人解釋,那還怎麼開展工作?
恍惚之間,旁邊的人“石老、石老”地喊著,拉他坐下,王忠興疾言厲色,似乎是在替他說話。
他很想跟王忠興表明自己的態度,讓他不要急於解釋。因為他行得正坐得直,沒有什麼需要跟人解釋的。
他想起1995年,廠子快不行了,廠長要改制。工人們都說,這事不對。
以前廠子是國家的,以後廠子就是你個人的了,給筆錢就打發我們,哪有這麼好的事?
廠長把人叫到他辦公室,一個個叫,說買斷的事兒。一開始工人都說不行,談完之後,就有很多人說行了。但還是有部分人說不行,糾集起來鬧事,要廠長給說法。
廠長就站到辦公桌上,怒目圓睜,老虎一般,指著底下一群黑壓壓的說,我要解釋什麼?這是大政策,又不是我發明的。
他當時不在那群人裡面,只是遠遠地圍觀了這個過程。但這副畫面深深地印在了他心裡。
多年以後,他再見到廠長,對方開著黑色的勞斯萊斯庫裡南,成了本市模範企業家。
這世上很多事都是這樣,沒辦法解釋。世界又不是他發明的。王子虛只知道質問他,質問他有什麼用?他又不知道答案。
搞文學的,本來就不用知道答案。就算知道答案,也解決不了。他們只負責提出問題,不停地提出問題。有的問題提出後會被解決,有些不會,就一直懸在那裡。
鍾俊民在一旁說話,說的什麼他沒聽清。他的大腦幫他切入了一段過往對話,是當年廠長找他聊買斷時說的話,蓋住了現場嘈雜的聲音。
廠長說,我知道你會寫,你每個月收到的稿費,頂別人一個月工資了。你早該走了,主要你爸媽不同意,覺得在廠子裡,起碼有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