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惡作劇?不管是什麼,我先說一句,與我無關。”
石漱秋將紙條放回桌上,攤了攤手。語氣十分乾脆而確定。
石漱秋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說,雖然我很高興你遇到這樣的事,但不好意思,確確實實跟我無關。如果你是因為這件事來找我,恕我愛莫能助。
王子虛說:“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說這件事和你有關。也不是來告狀的。”
“那請問你有何貴幹?”
“漱秋,你不要這麼衝,一點禮貌都沒有。你讓客人把話說完。”石同河皺眉。
石漱秋撇過頭去,像突然斷電的冰箱般一言不發。
王子虛說:“我不是來哭慘的,但是自從那次飯局後,我和石公子貌似產生了一點誤會。”
石同河喝茶:“沒有誤會是不可以解決的,我也早就想跟你聊聊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對了,我拜讀了你的《石中火》,寫得不錯。”
石同河態度轉變得有些突兀,王子虛有點詫異。
“您過獎了。”
“沒有過獎,我認真讀過了,真的不錯,”石同河伸手指他,如同看穿他一般,輕輕一笑,顯得有些和藹,“你想寫中國版的《百年孤獨》。”
王子虛這下信他是真的讀過了。
“其實我年輕時也有過這個想法。我們國家的歷史這麼長,變化這麼大,變遷這麼快,寫成一本書肯定有意思。
“當時動筆寫了一點,就像玩泥巴,土質不行,捏不成形狀,大部頭的長篇沒寫出來,零零碎碎的短篇倒是寫出來不少。
“後來人到中年,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風靡全球,我就去買來看。我們那時候買書和現在不一樣,不是一搜就有,要騎腳踏車20多公里,去城裡的書店,只有那一家有,一去一回,天就暗了,身上全是黃土。
“看《百年孤獨》之前,西方文學當中我只看過一些經典的、古典的作品,比如福樓拜,比如巴爾扎克。讀得最多的是革命文學。讀《百年孤獨》是我受的第二次衝擊。”
石同河似乎完全忘了兩人來做客的目的,喝了一口茶,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講得津津有味。
一個老人講過去的事,總不免顯得有些暮氣沉沉,但王子虛還是有耐心聽的,他安靜地坐著。石同河繼續講他的故事。
“第一次衝擊是《悲慘世界》。我年輕的時候只讀過革命文學,以為全世界的都是那樣,第一次看《悲慘世界》,我才知道還可以這樣寫,還可以寫這些。
“那時候思想剛放開一點,書店裡雖然有的賣,但看書還是得偷偷摸摸的。後面看到《百年孤獨》時,西方的經典已經讀得很多了,但這本書還是讓我大開眼界,原來還可以這樣寫。這是第二次衝擊。兩次衝擊都改變了我對的認知。”
王子虛問道:“您的書的敘事技巧比較古典,為什麼沒模仿《百年孤獨》呢?”
“什麼?”石同河耳背,沒聽清。
王子虛又重複了一遍,石漱秋瞪眼坐直了身,用眼神惡狠狠地批判他無禮——你何人哉,還配評價我爸?
石同河卻不以為意地說:“我看到《百年孤獨》的時候已經晚了,風格已經定型了。我說了,我後來嘗試著模仿,寫了一些,合不起來,都是很零散的東西。
“我的夢想就是寫一篇夠厚重,能夠真正奠定我在文學上的地位的,一生只做好這一件事,足矣。但是人慢慢就老了,現在回過頭來想,把我寫的那些東西集起來,整合一個合集,倒也算是中國版的《百年孤獨》了。當然,這只是聊以寬慰自己。”
石同河的語氣緩慢而堅定。儘管王子虛無法通感他的體驗,但也能和他共情。作家和作家之間有些想法總是相似的。剛才本想強硬點,聽他說完這些,心裡又有些軟了。
不管怎麼說,石同河在文學上的成就很難抹去,如高塔般牢牢矗立。
石同河嘆了口氣:“所以我也挺羨慕你們這一代啊,有這麼好的條件,能夠閱讀海量的作品,能夠輕易地實現自己的夢想,這都是我那個時候想都不敢想的。”
陳青蘿說:“每一代人有每一代要過的關。我們還羨慕以前創作自由,寫出任何一個作品都是在開拓沒人涉足的處女地。而我們現在,想寫的都被寫過,想要出頭,千難萬難。”
石同河慢慢點頭,說,嗯。
“王子虛寫出這部《石中火》絕不輕鬆,不如說十分辛苦。他花了這麼大的代價創作出來的作品,意義非凡,我以為,儘管文人相輕,也頂多吝惜讚美,不至於惡意作梗,當攔路虎。”
陳青蘿直白得叫人害怕,石漱秋直起身子,看上去很想說兩句,石同河卻揮揮手:“漱秋,你出去吧,我來跟他們談。”
“可是……”
“你出去。”
石漱秋起身走了,用力帶上門。
“他現在性子很是有點問題,越來越叛逆,上次我就說他了,可能是說嚴重了,現在不聽我的了。”石同河語氣變得有些不耐。
他轉向王子虛,道:“我是在先前《昨日星》開研討會時,才知道你在南大的風評,因為他朋友的緣故受了點影響,當時我晾了他三天。後來他說他把做錯的事情都彌補了,我也就原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