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廢話,跟姐姐來就是了。”寧春宴說。
好的,又成姐姐了。
王子虛跟在寧春宴身後,心想,她不像姐姐,有時候倒是挺有“媽感”——當然,這裡是指文學上的“媽”——心細、愛操心,在拉偏架時會讓人富有安全感地站在你這一邊。只可惜王子虛這輩子跟他媽媽相處並不多,否則他可以把這個形象在文學上剖析得更深邃一點。並且也不能讓年輕有活力的寧小姐知道王子虛如此腹誹,她一定怒髮衝冠地說你個結了婚的王子虛你才有媽感。
說起來,他好像很久都沒有聽到寧春宴說“你個結了婚的王子虛”,好像自從妻子失蹤就沒聽她提過這個名句。
她應該是為了避免勾起他的傷心事。這個寧春宴,看上去粗疏大意百無禁忌,實際上內裡可能是個敏感的女孩子。王子虛這樣想。就像蕭夢吟一樣,那女人就算看著再不像一個作家,至少她會隨身帶一支筆。
“我有一個問題,”王子虛一邊走一邊說,“陳青蘿不是那種任人擺佈的人。”
“誰敢擺布她啊?”寧春宴覺得他說了句廢話。
“所以,明天我怎麼讓她去青山廣場?沒有強而有力的理由,她肯定不會去。”
“你居然連這等哄女孩的招式都沒有?”
“就算我哄得了別人,也哄不了陳青蘿。”
寧春宴想了想,認同了:“也是。你哄不了。”
“那怎麼辦?”
“涼拌。”
在你無頭蒼蠅一般亂撞時,往往會從事不關己的閒人那裡得到這樣一個絕妙的回答。涼拌。真是太棒了。我恨不得把你給涼拌了——一般氣急敗壞的人會這樣回答,鑑於王子虛總體上還是比較尊重寧春宴的,所以他沒有這麼說。
寧春宴似乎心情很好,步伐一顛一顛,裙襬也隨著飄揚起來,還哼起了歌。哼了一會兒才對王子虛說,你先跟我去一個地方,我再教你明天怎麼說。
寧春宴說的地方在青山廣場旁的商城二樓,在一個陰暗的小角落裡,一家門臉潮到窒息的音像店,招牌上一串英文,叫Random什麼。如果不是寧春宴帶他來,王子虛感覺此生都不會造訪這裡。
寧春宴指著門口的廣告牌,蔥根似的手指順著立牌上的漢字移動,王子虛順著她的手,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
“……情侶打卡滿兩天,可半折購買典藏CD,活動時限……”
讀完,王子虛說:“懂了,消費主義陷阱。”
寧春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進去看看。”
兩人走進去,來到所謂“典藏版CD”的貨架前,王子虛隨手一挑,從裡面取出一張,頓時瞠目,渾身漆黑的封面上,印著一個鮮紅的霸王龍骨頭剪影,竟然是《侏羅紀公園》的原裝首版CD。
他翻了幾下,五花八門,什麼影片都有,《紅辣椒》《肖申克的救贖》《星球大戰》《貓和老鼠》,甚至還有英文簽名版,看完後腦袋一陣眩暈,這是什麼玩法?
“心動啦?”寧春宴轉頭看他,“我爸是個老片發燒友,經常到這家店買碟片。你家有CD機嗎?”
“你有沒有讀過《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王子虛用問題回答問題。
“沒讀過,但是學過,本雅明的作品。”
“傳統藝術具有原真性,除了藝術價值,還具有膜拜價值。而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批次生產,無窮複製,拉進了藝術作品與大眾的距離,導致‘靈暈’消散,藝術革命悄無聲息地開始,藝術裂變時代開始,藝術作品成為娛樂大眾的道具……”
王子虛拿著碟片看向寧春宴:“這算是開倒車,讓機械複製的作品重新具有膜拜價值嗎?”
寧春宴聳了聳肩:“無非是祛魅又返魅的一個過程,歷史必然,算不上倒車。就問你喜不喜歡吧?”
“我想要這個大衛·芬奇簽名版的《搏擊俱樂部》。”
寧春宴嘲諷地笑了:“就知道你會喜歡。”
王子虛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張碟片,回到最初的問題——他家裡沒有CD機,但是估計這張碟片買回去後,家裡會長出一臺。
老闆讓他在櫃檯上留個姓名和聯絡方式,做完後,又看向他們倆:“您兩位能站到這裡來比個心嗎?”
寧春宴很果斷地站了過去,王子虛倒是躊躇了。
“你快過來,別讓我一個人站這兒。”寧春宴從嘴角擠出話來,“你讓我一個人這樣顯得很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