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蘿說過,王子虛在某些方面很聰明,但總體上是個笨蛋。
笨蛋並不是腦子不好使。笨蛋的腦子也可以很好使,不過別人輕而易舉能想明白的事情,笨蛋要用半輩子才能想清楚。等他想清楚了,已經吃了半輩子的虧了。這不是笨蛋是什麼?
王子虛就是一個這樣的笨蛋。陳青蘿上高中時就想明白的事情,他活到30歲上才想明白。想明白之後大徹大悟,覺得之前都白活了。
他以前總是覺得,做人要有風骨,寫作也要有態度。比如讓他構思“夢想”的徵文,他就只能想到父親的意志跟兒子的夢想這一個衝突,因為這個衝突最純粹,最能體現主題。
如果讓陳青蘿來寫,或者讓寧春宴來寫,甚至讓沈清風來寫,這個故事都絕不會這麼簡單。
陳青蘿會讓小男孩被車撞成殘疾,裝上義肢後在殘運會上奪冠;寧春宴則會讓小男孩見識到上流社會的紙醉金迷後迷茫一段時間,然後幡然醒悟;沈清風會寫這個小男孩後來泡了許多妹子,認識了許多牛逼的人,最後解開謎底:這個小男孩就是他自己。
他們所寫的故事不僅都是在他們擅長的領域內執行,還含有一些極端刺激情緒的部分,陳青蘿是苦、寧春宴是貴、沈清風是傲,都很抓眼。
王子虛就抓不了眼。他寫什麼看起來都平平無奇,要仔細品味才能品出其中意蘊。這就很吃虧。
假如讓餘華來寫這個故事,小男孩必定會在跑步上天賦異稟,跑第一個去給人獻血,然後被無良醫生活活抽死。這是他的《活著》。
假如讓馬爾克斯來寫這個故事,小男孩會成為一個地下拳手,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掙不到錢,飢餓中想偷點東西吃,被一個老婦人用左輪手槍打死了。這是《禮拜二午睡時刻》。
依據作者不同,這個故事還有可能變成《麥田裡的守望者》《殺死一隻知更鳥》甚至《龍族》。這世上有太多的故事裡,都存在一個對未來懷有無限憧憬的倒黴孩子。
作家是一群極其狡猾的人,王子虛身上就欠缺這樣一點狡猾勁。他這輩子做過最狡猾的事,無非就是把大豐收的煙裝在煊赫門的盒子裡面。
二樓挑高層,一扇房門被開啟,暖黃色燈光傾瀉出來,門縫裡冒出一個頭,是詩人,又冒出一個頭,是葉瀾。
“他還在寫作啊?”
“看來是的。”
兩個女人唏噓不已。葉瀾說:“他今天已經工作12個小時了吧?”
“17個小時。”詩人說,“他早上六點五十就起床了,不算跑步的時間,他也工作了17個小時。他沒有睡午覺。”
葉瀾說:“我們要不要去勸勸他?他要是熬廢了怎麼辦?”
詩人說:“現在最好還是別打擾他。他正在渡劫。”
葉瀾盯著詩人:“渡劫?”
詩人點頭:“他正在變得更強。你能發現嗎?認真的男人一般會變得很帥。他剛才突然一下變帥了。”
她說完之後,兩個女人都覺得剛才的話很搞笑,於是兩人同時傻兮兮地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葉瀾好奇地問道:“他變強之前就能把6%的留存幹到16%了,他要是還變強,那還得了?那得創造什麼業界神話?”
“不知道,神話總是要有人創造的嘛。當然,他明天累垮了從此一蹶不振也說不定。”
葉瀾憂傷地嘆了口氣說:“明天干脆就讓他一直睡吧。我不是心疼他哈,接下來可是還有19天要熬呢。”
詩人說:“我反正是沒什麼意見。我今天一天就賺了十萬,扣掉稅也還有七八萬。接下來幾天別說是讓我白吃白住,我付房租也行啊。”
兩人的頭縮排了房間門。二樓門縫形狀的暖光消失了。客廳裡的王子虛還在埋頭苦耕耘,絲毫沒有察覺樓上的事。
詩人沒有問葉瀾為什麼這麼快就酒醒了,葉瀾也沒有問詩人為什麼沒有戳穿她。女人都是天生的作家,甚至比作家更加狡猾。
……
林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沈清風的民宿。這裡有個風雅的名字,叫做“清風居”。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二次來。
第一次他是被沈清風親自請來的——那時候沈清風剛剛加入文協,把文協所有人都請來做客,林峰也在其中,後來林峰成了競爭對手,他就再也沒有資格來這裡了。
儘管林峰很討厭沈清風趨炎附勢、兩面三刀的性格,但他不得不承認,沈清風很有經營頭腦。
清風居落戶西河的頭一年,沈清風就邀請了西河所有的重要人物來這裡住一晚。很快清風居變得生意興隆,價格層層上漲,逐漸變成了讓林峰高攀不起的樣子。
清風居不只是房子,有院落、有涼亭、有餐廳、有池塘、有篝火、有麻將桌,有時候還會有許多小姐姐跳舞。來這裡不僅可以見沈清風,還可以吃飯、打牌、釣魚,運氣好還能泡到小姐姐,所以大家都愛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