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蕭興哥和蕭春蘭被趕出去那天,林碧玉一絲風聲不聞,直至吃午飯時,林朝英閒閒地道:“日後由小丫頭四兒服侍你。”
林碧玉猶不知,道:“有春蘭姐姐一人便夠了,爹爹莫要為孩兒操心。”
林朝英聽不得女兒說個“操”字,想起那兩晚她在自己身下那騷達達的樣子,遂道:“春蘭兩兄妹被我打出去了。”林碧玉聽了這話,心裡火急火燎,當著父親面又不好問緣由。母親張氏在旁見林碧玉一臉驚惶,神色不安,以為是捨不得春蘭,便道:“他們把你爹爹的兩件值錢的古董兒藏匿在假山的石子堆裡,正要去尋時被來兒看見報了你爹爹。”林碧玉杏眼含淚光,楚楚可憐道:“爹爹,春蘭姐姐如同我的姐姐般,她決不會做這種事,懇請爹爹查清楚再下定論。”
林朝英料定她捨不得那漢子,道:“此事我已決定,你無謂多說。”離席而走,徑自往外宅韓愛姐那去。
18.風起六平庵(1
母親張氏放下手中的碗,道:“我知道你跟春蘭要好,既然春蘭不爭氣,犯下偷盜的罪。你莫再哭,惹你爹爹心煩。”
林碧玉怔怔地淚流滿面,張氏哄道:“走了她還有好的,四兒我冷眼看了半年,人是笨了些,強在沒心眼,你和她作伴我放心些。”
林碧玉哭了整日,不進粒米,臥在床上。張氏手足無措,焦躁起來,怨道:“女兒整日地哭,她那爹爹只掛心那騷狐狸,三天兩頭往那跑。那騷狐狸染點風寒就喬張作致,費了許多銀兩。說是春蘭兄妹倆偷的財物,只怕是送給了那騷狐狸做私體己罷。”羅羅嗦嗦數落埋怨半日,見女兒只流淚不說話,哄又不聽,遂沒了主意。
且題林碧玉躺在繡房的臥榻上,面朝裡壁而泣,心裡千頭萬緒亂成一團麻,想自己和興哥千般恩愛,現在卻與興哥分離,除非死了,魂兒才能一處再續前緣罷了;又想父母對自己的恩情,輕言生死豈不辜負父母往日的疼愛?又想自己做下這等醜事,被興哥幹得魂飛九天,身心俱已在興哥身上,也辜負了何江哥哥,以後有何臉面嫁給何哥哥?有何臉面做他的媳婦兒?
林碧玉思來想去,沒個算計,內心苦楚,直哭得手足麻木。
母親苦勸不下,便疑惑起來,想道:“左右不過是個丫頭,怎地這樣捨不得?”只想不到女兒又犯下了那事。喊來顧四家的媳婦道:“你到那邊去告訴大爺,就說明日我和姐兒到山上的六平庵住幾日,和姐兒散散悶。”顧四家的答應而去。又喚小廝備下紙錢盒擔等一應事項。
張氏哄女兒喝了些肉湯,自己吃了些飯,在女兒的房裡睡下。
次日清早,吃過早飯,母女二人坐轎起行。不期天不作美,瀟瀟的落下細雨,漸漸大起來,那陣秋雨下得連綿不絕,所幸快到山上了。
林碧玉掀起轎簾,望著簾外的雨,淚又止不住的流,好不悽楚,心道:“天亦憐我,為我而哭。今生只怕再見不到興哥哥了罷。他可有像我這般想他的來想我,若是如此,我便心足了。”
簾外的秋雨飄進來濡溼她的衣裳,小丫頭四兒見林碧玉又落淚,哀聲嘆聲的,身上半邊衣裳遭雨淋溼也不曉得,便放下轎簾道:“姐兒,雨恁的大了,合了轎簾罷。仔細著涼。”開啟包袱拿了外裳給她換上。
也是合當有事,這一開轎簾,便引得一個少年子弟神魂顛倒。
這少年子弟,姓陸名敏,家中甚有錢銀,是個大富之家,連林朝英也要仰其鼻息。陸敏的母親是當今駙馬都尉的三女兒,陸敏也算是王脈的旁支。因陸夫人只生他一個,又長得俊俏,得人疼,越發寵他,陸老爺不敢十分管教他,給他娶了知府的小女兒陳真珠。陸敏更像個沒籠頭的馬,專與些浪蕩子弟往來,勾他吃喝嫖無所不至。
19.風起六平庵(2
這日,陸敏約一班常來往的子弟帶了幾個妓女上山遊玩,天卻下起雨來,一班人急急奔至涼亭內躲雨。陸敏忽然抬頭,看見轎內有個美人兒揭開轎簾兒,那女子生得甚是嬌豔,筆墨形容不出的美麗。
陸敏的魂兒早被她攝了去,身子酥軟了半邊,目不轉睛地看,轎子過去了,還回不過神,肚裡尋思道:“世間居然有此絕色,倘能偷她一回,不枉在世為人。只不知是誰家養的好女兒?”
那班子弟和妓女早打鬧成一團,拉衣扯裳的,沒看到轎內的美人兒。
陸敏無心歡笑,呆想不已,只在心裡捉摸。還是一旁的沈玉宏精乖,見陸敏這副光景,道:“兄臺為何不樂?來時不是這般的?”沈玉宏今時已十六歲,生得高高大大,丰神俊秀,自小和陸敏交好。父親老白相的本事皆學會,言辭敏捷,吹拉彈唱無所不精,只隨陸敏吃喝耍樂,拉弓射箭,眠花宿柳的虛度歲月。
陸敏支支吾吾不答。
眾人道:“小爺如此不樂,必是有事了,何不說出來,讓我們幫襯解憂?”個個前來相勸,陸敏只推突下了豪雨,敗了興致。眾人不好相強。陸敏見轎兒往山上去,料著定是哪家家眷到六平庵上香,只盼雨快停,前去打聽清楚。
雨剛稍歇,陸敏即起身。眾人踩著稀溼的石階,一路冒著毛毛小雨上山來。一群人哄哄鬧鬧的進庵。
這日不是初一或十五,庵內除了林家外沒有別的香客。陸敏四下張望,不見佳人,只見兩頂轎兒甚是眼熟,心下安了一半;聽到轎伕閒聊得知是城內做買賣的林家的女兒,要來庵裡散心幾日時,遂復開笑顏,想道:“聞知林家養了個傾國傾城的女兒,我只不信,今日匆匆一瞥,始知所聞不謬。”又蹬足想道:“以前問過玉宏,林家的女兒果真如所傳的那樣貌美。玉宏只言同窗時她形容尚小。哪知是這樣的可人兒,可恨是訂了親的,不然娶來做個小星,今生便足矣。”
因與沈玉宏親厚,叫小廝墨香招來沈玉宏,見四下無人,道:“賢弟,我存了件心事在心裡,望你能分憂。”沈玉宏答:“願聞其詳。”陸敏道:“實不相瞞,我看上了林家的女兒。”沈玉宏是個話頭醒尾的聰明人,笑道:“可是來時窺見了林家的女兒。”陸敏點頭。
沈玉宏沈思道:“那先打發跟來的人回去,免得人多眼雜,只餘你和我兩人,再留個小廝即可。我們商議後,再做道理。”兩人尋了個由頭打發跟隨的人下山。
此時庵裡的師太知陸敏是富家子弟,又是來慣了的,已安排下好住處,請他入住。
陸敏住的淨室正牆上掛了一幅字畫,一張小桌上放著棋坪,兩邊放了兩張小椅,窗邊的酸枝小几上放了個插花的瓷瓶。
20.風起六平庵(3
傍晚時分,林碧玉沐浴後陪母親用晚飯。張氏見女兒雖沒情沒緒的,倒比在家時要好些,放下心來,囑咐了幾句,徑往佛堂去唸經祈福。
林碧玉回房翻了會兒書,發了下子呆,便覺睡意襲來,喚了幾聲四兒,無人應答,只得胡亂除了外裳睡下。
半夢半醒間,有雙手臂抱著自己,林碧玉還疑在夢中,四周漆黑一團,窗外傳來蟲鳴,感覺那手臂粗壯,一手抱她的雙腿,一手抱著她的背。林碧玉驚慌起來,叫道:“四兒!四兒!!”那人把她放回床上,捂著她的嘴,道:“噓,別叫。”林碧玉更害怕,手腳並施地踢打那個人。那人輕輕地壓住她的手腳,道:“別鬧了,跟我走。”聲音壓得很低沈。
林碧玉慢慢不再掙扎,那人放開捂住她嘴的手,但仍壓著她的手腳。
碧玉泣道:“哥哥,可是你嗎?是你嗎?”
那人見她說話蹊蹺,“嗯”了一聲。
碧玉又道:“哥哥,你好狠的心,走的時候也不找人通個信兒,害我切切念心。”
那人聽她如是說,便猜出了事情的七八分,更不好作聲,放開她的手腳。
碧玉一心掛念情郎,如何存心分辨,滿心的歡喜地撲到那人懷中,靠在他胸膛道:“玉兒的一片心只在哥哥身上,哥哥莫要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