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我們沒有認識蒲雲,所有的事是不是也都會不一樣?弦弦是不是還會在我身邊?不,真噁心,這是在推卸責任。蒲雲和那件事沒有任何關係。兩年半了,我沒有一次夢見弦弦。他一定恨我,不願意見到我,我也不可能擁有道歉的機會了。也許蒲雲能夢見弦弦,他們是最好的朋友,興許他真能聽到那個屬於死亡的空洞世界傳來的迴音。在某些時刻,弦弦可能真的與他同在,他一定會相信的。或許正如米樂所說,他是我的剋星。他將代替弦弦,讓我為自己所犯下的一切錯誤付出代價。所以我才想躲開他,不斷地逃避,遠離屬於我的懲罰。
可我逃不開的,他又一次追上了我,宛如逃脫不了的命運與真相。
“柯柯,我以前也想過,要是我盡力去模仿弦弦哥哥,表現得像他一點,你會不會更喜歡我呢?”米樂往嘴裡丟了兩顆口香糖,又在掌心裡放了兩顆,遞給我。
“弦弦只有一個,誰也模仿不來。”我大口大口地咀嚼著,在口腔裡濺射的糖水甜得很,我的心裡卻苦澀翻騰,“米樂也只有一個。他做自己就好,我喜歡的就是那個米樂。”
“有多喜歡?”
“蒲雲有多喜歡我弟弟,我就有多喜歡你。”
“起開!”他抱起枕頭來,故作惱怒地砸了下我的頭,“我才不想被一個天天模仿我的人喜歡呢!我只許你在成績上追趕我!別的地方都不可以!”
說完又是一陣枕頭連擊,於是我們倆之間的戰爭又開始了。我沒認真,而且赤手空拳,拿著枕頭的他越戰越勇,把我趕到床角捶了好幾下才停住。這一停便給了我反擊的機會,立刻把他按住撓癢癢,從腋窩撓到腳心,他拼了命地掙扎,發現無濟於事後才乖乖求饒。一陣飄來飄去的灰塵裡,我們倆笑得像剛進幼兒園的小孩。
“其實你剛剛那句話是有一點道理的。”
“哪一點呢?”
“我遇到你就像蒲雲遇到你弟弟,挺幸運的。要是有另一個世界,我沒遇到你,一切就不一樣了。”
灰塵在日光中懸浮著,從我眼前飄過,去到我再也找不到它們的地方。沒有米樂的世界會是什麼樣的?我不清楚。但是……如果弦弦沒有離開,我大概不會住校,或許對我而言,米樂只是隔壁班的一個同學,我不會和他有太多交際,更不可能擠在一張床上打打鬧鬧。
要是弦弦還在就好了,我可以把米樂介紹給他。我會跟他說,你看,哥哥也有自己的朋友了,最好的朋友,獨一無二的朋友。我願意為了他做任何事,願意去追趕他,讓自己越變越好,就像蒲雲對你那樣。你羨慕吧?沒事的,我的朋友也很樂意做你的朋友,我們可以一起玩的。
然而這不可能了。為什麼我會遇到這麼荒唐的事,好像是做單選題,只能在兩個人裡選一個。選了一個,另一個就會毫無道理、不可改變地徹底消失。我明明這麼喜歡他們兩個。我想過,至今都在想,要是能把弦弦留住,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希望他能繼續活著。在認識米樂前,我甚至想,要是代替他離開的是我,可能也不是不能接受吧——喜歡他的人很多,喜歡我的人很少。我離開了,大家或許會難過,但恐怕難過不了多久又都會好好生活吧。
“米樂,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傷心嗎?”
“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他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把我嚇了一跳。
“柯佩韋,你有病吧?這種話能隨隨便便說嗎?你快給我朝地上呸三下,快!”他拽起我的脖子,將我拎到了床邊,乖乖照辦以後才肯鬆開。
“對不起。”
“你再敢說這種話,我就不跟你玩了。”
沒什麼是比“不跟你玩了”更具威脅性的。我再三跟他做了承諾他才肯原諒我。我很確定,這輩子都不會再對他說這句話了。
而我也逃不掉與蒲雲的再度相見。蒲雲確實帶著我無法迴避的過去與責任追到了我,但在綠茵場上,他無法成為我的剋星。球場是最公平的地方,每個人都是憑實力戰鬥。
但蒲雲沒法攻破我的球門了。教練在社團課上公佈了週六的首發名單,我將在第二回合的比賽中擔任替補,首發的是曾朔石學長。他的比賽經驗更豐富,身高也更高。咱們在主場以穩為主,選擇他鎮守大門也是意料之中。教練決定排出五後衛,赫明明、袁逸空和葉芮陽是三中衛,黃敏學和張濤濤分居兩邊,隊長單後腰,穆錚出任單箭頭。主要戰術也很簡單:防守反擊。手握兩個客場進球,我們在主場相當於領先了半個球。外校必須得進球才有晉級的可能,我們專心鞏固防線,只要打入一球,外校便不得不連入兩球。
安排完戰術,教練希望大家在這週末能邀請爸爸媽媽來學校一同觀賽。在父母的注視下比賽是很特別也很有意義的。一中從沒打進過決賽,教練本人也沒有。她希望我們能創造歷史,並讓我們的家長來一同見證歷史。
“柯柯,你爸爸媽媽來嗎?”米樂問我。
“來嘛,人多力量大,光是從氣場上就得把外校壓死,這樣才像主場。”葉芮陽從身後摟住了我們倆,“我之前就打電話跟我爸媽說過了,他們倆答應了,一起來。可真不容易。對了,阿放也會來哦。”
“你的另一個爸爸也會來的!”川哥走到我們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葉芮陽夾在我跟米樂之間的額頭。葉老大頓時鬆開我們,跟川哥追打起來。嶽隱一臉壞笑地在他們身後端起相機。
“你們倆的爸媽也會來吧?我可以免費幫你們和爸媽合影哦。一年一度的優惠服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她邊拍邊說,“要是寵物能進校園就好了,不然我都想把埃文帶進來了。”
埃文?它要是見到這麼多人在草地上追著一個球傻傻地跑,說不準也想加入進來呢。
“所以,你爸爸媽媽會來嗎?”米樂又問了一次。
“會吧。”我點點頭。即便不能上場,但我想我會把那對寫了《正氣歌》的手套帶上。一家人都在,週六一定會是難以忘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