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樂,你覺得蒲雲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洗完了澡,我和米樂一進宿舍門都是一個德性。換下的衣服往洗澡盆裡一丟,上半身直接栽倒在下鋪上,兩隻腳還掛在床沿外,都懶得縮到床上來。
“他的小蛋糕很好吃。”米樂邊檢查著手指上的倒刺邊說。他總有點強迫症,看到手上起這種東西就要撕掉。
“除此以外呢?”
“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米樂扯下來一塊皮,用舌頭舔了舔手指上新添的傷口,“他都不認識我。”
“可我跟你講了他的故事呀。”
“嗯……我覺得他挺尊重你吧,可能想跟你親近一點,但好像又做不到。你有點在意他,似乎還有點害怕他。”
“害怕?”
“我感覺你見到他以後很不自然,眼睛不敢看他,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好像他會把你吃了一樣。”米樂調皮地朝我擠擠眼睛,“他就像是你的剋星呢,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要是我能這樣就好了。”
剋星?
“說實話,要不是他今天進了你一球,我還真以為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能攻破你的球門呢。”米樂說著,用腳板底輕輕踢踢我的膝蓋,見我沒反應,又悄悄揪了揪我的耳垂,“怎麼了?丟球了不開心嗎?”
“還好。”
雖說丟了兩個球,但我們沒有輸掉比賽,手握兩個客場進球回到主場,甚至不必取得勝利,只要守住0:0或1:1的比分便能晉級決賽了,這是再好不過的。
然而我現在想的不是球賽。
米樂說得有道理。我似乎是想躲避蒲雲,很怕見到他,不然也不會一直不跟小學同學聯絡了。可這是為什麼?因為他和絃弦的關係太好了嗎?就像弦弦的弟弟?他的習慣從沒變過,喊弦弦弦哥,喊我大哥,彷彿真把我們倆當成了哥哥。
時間始終在往前走,蒲雲也在不斷變化。他的技術越來越好,身體也壯了不少,可以獨當一面了,再也不需要依賴誰的保護。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呀,可是我今天連一句誇獎的話都沒說,甚至連“好久不見,我很想你”都沒有。我不喜歡他嗎?沒有吧。他是除了我以外和絃弦關係最好的朋友,不算趙蕤的話。或許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裡,我們本該抱團取暖的,可我離開了球隊,他離開了我們班。
好像就是從那時起,我特別怕在學校遇到他,連小便都要躲到隔間裡去。
“柯柯,你怎麼不說話了?又在發呆。”米樂捏了捏我的臉。
“沒事。”
“是不是我太敷衍了?”
“沒有。”
“其實我想到了一些別的事,可以告訴你。但不要生我氣哦,也別哭,可以嗎?”他起了個身,腦袋懸在我頭上,小心翼翼地盯著我。
“你說。”
“嗯……”他又望了我一會,似乎在鼓起勇氣,“我真說了。”
“別賣關子了。”
“這完全是直覺呀,不一定對呢。”
“你說呀!”我有些不耐煩了。
“雖然他們倆都不認識我,但是,我感覺蒲雲是在模仿弦弦哥哥,或者說,想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米樂溫和的目光下,我疲乏地將頭扭到了另一側,看見窗外沉悶的光單調乏味地鋪在宿舍的瓷磚上,如舊日的時光一樣了無生趣。他說得對,也許從我們認識蒲雲的那天起,小胖子就在有意無意模仿弦弦,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舉動與習慣,比如將筆帽套在筆尾上,吃冰棒時是先舔一面而不是兩面都含在嘴裡。他在追趕他,剛開始很慢很慢,每邁出一步都笨拙沉重。老師和爸媽不止一次在我耳邊唸叨過“好好跟你弟弟學學”,我從未聽進去,而蒲雲是不用說就知道去做的。
也許弦弦走了以後,他離開我們班的理由是最簡單也最單純的:他無法接受那個人永遠退出他的生活了,無法接受那張空掉的桌椅很快被其他同學心安理得地佔據。而我的存在則是反反覆覆地提醒他,只剩一個了,那個對你最好、你願意因為他越變越好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其實,他的存在何嘗不是在提示我相同的內容呢?離開,這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你不是跟我講過小學的事嗎?我覺得蒲雲蠻幸運的。要是沒遇到你們兄弟倆,還不知道蒲雲會是什麼樣子呢。真的很神奇,打了一次架,可能就改變了一個人的一生。你想想,要是你們那天下午食言了,沒去操場,把蒲雲和那五個人撂在那,他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但我們前不久看到過一些新聞,一個被室友合夥欺負的女孩子,她被拽著頭髮拖在地上打。最後,她從五樓跳了下去。
沒白捱打,檢討也沒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