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打斷了這首歌。”
“是的。”
“其實,如果你聽下去……”
“我聽下去。”
“你會聽到……後面一直是‘親愛的莫再說你我永遠不分離’,但是,會有一句話。”
“會有一句話。”
“和其他的都不一樣。是‘親愛的莫再說,你我明天要分離’。”
我側過頭,看向他。他突然低下頭,用腦袋撞了下我的胸膛。
隊長,你說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呀?他問。
沒怎麼想過。我說。
那你說,生命到底有沒有意義呀?他又問。
這回不用像昨天那樣小心翼翼了,既然學學說了他是絕不贊成自殺的。
我覺得應該有吧?但我不知道。現在活著就是活著唄,反正又不能死。
確實說不出來什麼東西了。昨天“開導”了黎彬一晚上,現在一想,都是一堆正確的廢話。我在想辦法維護他和自己的生命,不讓它誤入歧途,不讓我們淪為毀滅別人或自己生命的人。我是想成為一個好人,但怎麼成為好人?什麼是好人呢?不可以殺人,不可以自殺,這不應該是做人最基本的東西嗎?做到了就是好人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哦。他咧開嘴對我笑了笑,我露出了一副被戲弄的不甘。
但是隊長,就在剛剛,我彈吉他,你聽。我在這裡,你也在這裡。你能感覺到嗎?音樂是一種嘗試,我在嘗試接近穆錚,你在嘗試接近我。很努力地嘗試。這一刻我感覺生命不是無意義的,它是我嗓子的震動,是我肺裡的空氣。雖然我還沒搞清楚它的意義是什麼,但我彷彿看到它在某個地方,某個我還夠不著的地方。生命的意義存在著,和註定的分離一樣存在。我曾經很絕望,幾乎沒辦法生活了。因為感覺到自己開啟了一扇大門,門裡面是死亡,是虛無,是那種什麼都沒有的恐懼……更糟糕的是,我發現我關不上這扇門了,它時不時就出現在我的眼前。可是,那個註定要來的死日,誰也不知道它在哪裡。要跑起來。並不是跑向它,而是對抗它。感到絕望時人要跑起來。不是逃避,更不是自殺……我是堅決堅決反對自殺的。只有跑起來,我才感覺自己能克服這種空虛和恐懼。我跑得快一點,快一點,似乎就擁有了更多的時間,縮短了和我愛的人的距離。我告訴自己,明天要努力不和他們分離,而明天的明天,每一個明天,都要努力不和他們分離。這樣,直到最後的日子,直到死的永遠到來之前,也許真的就不會分離了。沒有生的永遠,所以活著就要努力地活,努力地去把握每一個明天。所以,我們一起跑,一直跑,說不定能找到生命的意義。唱歌也好,踢球也好,都是尋找生命的途徑。隊長,我覺得你和我是一樣的人呢,穆錚也是。對了,畫畫也是途徑哦。Viva la vida,西班牙語,我可能發得也不準,意思是“生命萬歲”,是位墨西哥女畫家的畫。她得了重病,畫了一堆切開的紅西瓜,寫上了這行字。生命的顏色是鮮豔而燦爛的。
忽然想通了很多過去的事。或許學學長久以來吸引我的就是這種我渴望而缺少的野性?或者說,那種生命的率性活力?
“隊長,謝謝你啦。”
“謝啥?最後是我在抱怨。”我問。
“我想我現在敢去看穆錚的檢查報告了。”他咬著嘴唇眨了眨眼睛。“我今天是想從你這找點勇氣呢。該死,沒想到隊長也沒比我強多少,所以變成我給我們倆一起打氣了。當然,隊長你給了我安全感,是個能讓我把心裡話說出來的人。無論如何,我不會再是那個半夜嚎啕大哭的小孩了,也不會是那個只知道傻傻地站在穆錚床邊的小兄弟了。”
“說了半天,你是真的比我還怕呢。”我聳了聳右肩。伸出手輕輕颳了一下他的鼻子。他沒反抗,紅著臉說可不許講出去。當年穆錚爸爸還在的時候,帶他倆去打疫苗。就記得他爸對他說,可以哭,但不能叫,叫了學學也會怕的。
他說,從那天起,他無論打針吃藥還是受傷流血都不哭不鬧了。
“我可看到你哭已經兩回了哦,兩回!”我向他探出兩根手指。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指,把它們揉回我的手掌裡,說事不過三,以後你永遠都看不見我哭了。
“對了,隊長,你的手什麼時候才能好呀?”在回病房的路上,他問我。我說得兩三個月吧,基本賽季報銷了。兩個月的話,也許能趕上最後一場比賽呢。
所以咱拉個鉤吧。他說。
可以呀,不過約定是什麼?我說。
我的朋友好像都很喜歡跟我定下約定呢。
就是在你和穆錚沒回到賽場之前,我保證球隊絕對不會被淘汰。
這麼說怪怪的,我們倆回來以後就球隊可以安詳離世了嗎?
才不是呢,是等你們回來一起拿冠軍呀!該死,說好了,老子就是拼了命,被擔架抬下來埋了,都要扛著球隊出線。來拉鉤吧!
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他是認真的,鬥志昂揚。我想,等下週社團課,我要跟教練商量商量,或許我不在賽場的日子裡,隊長袖標可以戴在學學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