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場補時3分鐘。”嶽隱播報完以後又端起相機去拍照片了。她也好辛苦,我今天對她不怎麼友好,雖然沒表現出來。
還有看臺上的同學們,一直在為我們加油,但我下場時對他們都很敷衍。
“如果有同學或者家長來看我們比賽,賽後我們要一起去謝場哦。哪怕只有一個人,我們都要去的。不能忘記支援我們的人呀。”弦弦告訴過我。
我這人怎麼這麼糟糕。
剛剛是不是還想,要是趙蕤上場捅個簍子就好了……
“喂,解圍,解圍,門將不要拿!”教練在場邊的大喊讓我把目光投回了賽場,外校又起了一個高球,米樂和施振華都在追,作為門將的趙蕤也出擊了,正衝向這個球的落點。
不好。我的心本能地咯噔了一下。教練喊晚了。
趙蕤和米樂迎面撞到了一起,誰都沒碰到球。皮球落下,施振華輕輕鬆鬆地追上它,我們的禁區空無一人,明明跟葉老大還在往回趕,差著不知幾個身位。
一切都來不及了。這種情況,剛入學的小學生都知道怎麼處理,把球往空門裡一推就行了。
他果然沒有猶豫。把球打進是對對手的尊重。
球進了,門將和後衛配合的巨大失誤。我望了眼場邊的嶽隱,她捂著嘴蹲了下來,忘了拍照。
“還有時間嗎?”我問。
她看了表,閉上眼搖搖頭。
唉。
我爸媽曾明令禁止我嘆氣,覺得年輕人不該這樣老氣橫秋,不過兩年前他們不管我了。然而這麼沉重的嘆息,我好像也挺久沒有過了。就像對完全無法挽回的東西的嘆息。我在替補席捂住了臉。
我沒想到他真的失誤了。說到底我不願看到這一幕,不願意。一瞬間的黑暗念頭變成了現實,這太可怕了。這種願望的滿足讓我不知所措,只發現自己多麼惡毒。在弦弦退出我們的生活前,我似乎確實想過,如果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我會過上怎樣的生活。然後,真的只剩我一個了。
我要瘋了。簡直不能忍受自己原來這麼噁心,我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我聽到終場哨響,觀眾席上喧譁混亂,有人在罵最後的失誤,罵我們給學校丟人,罵中國足球水平實在太差了,看我們比賽是浪費生命。我聽到姐姐和徐牧在看臺上和一些人起了爭執,葉芮陽跑過去幫她們,說有本事你們下來踢,下半場都壓著對手打了,兩個橫樑,運氣太差了,贏理工附中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來罵。爭執變成了人身攻擊和對罵。語言暴力比肢體暴力更加殘忍,我應該去保護姐姐的,可我在做什麼?癱在替補席的角落裡,聽到趙蕤倒在操場上,隊友們圍著安慰他,施振華和蒲雲估計也在。他說他毀了隊友一整場的努力,他在道歉,我在做什麼?王教練應該也上去安慰他了,有老師走到我面前拍拍我,也跟著教練去了,我沒說一聲謝謝,甚至沒看他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什麼也做不了。
“柯柯,你還好嗎?”
米樂走到我面前,我看到他鼻子流血了。肯定是剛剛撞的。
此刻我只想抱住他,同時把眼睛藏起來,不讓別人知道我又哭了。
我一定摟得很緊,像一個痙攣的病人,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米樂本來就很瘦小,被我抱住時似乎都聽到了骨頭碰撞的聲音,我是不是差點把他揉碎了。他鼻子的血還沒完全止住,蹭到我的臉頰上,潮溼和溫熱讓我想抱得更緊一點。
我太怯懦了。
我絕對把他嚇壞了。他肯定會覺得我有毛病,然後永遠都不理我了。
“好點了嗎?”他說起話來有點艱難,氣快喘不過來了似的。我下意識放鬆了,他便接著講:“咱們去謝場吧,教練讓我們去的。你姐姐是不是還在看臺上?謝完了場,咱們去醫務室看看濤哥吧……”
我看見他的眼圈也紅了,和他球衣上殷紅的血汙一樣讓我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