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地勢比平原高出許多,所以即使是沸騰的水也可以直接拿來煮茶。這是去年的茶葉,你將就喝吧。我家的茶山,要等兩個月後才會有新茶下市,我娘年年都會託軍驛將自己親手採的鮮茶捎來,到時再請你嚐鮮。
你上次說的人熊,和我家鄉的‘老變婆’有些像,傳說中,女人去世後,因太過思念丈夫和孩子,會變成渾身長毛的妖怪悄悄潛回家中窺望。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但仍舊穿著入殮時的衣裝,有時,還會趁人不注意,抱起孩子就跑,凡是被老變婆抱走的孩子,便沒法子再重新尋回來了。
我小時候有時會不大乖,我娘就會用這個東西來嚇唬我,只不過我們的‘老變婆’沒有刀槍難入的皮毛,身高也和尋常人在伯仲之間,哪裡像你們那裡,一丈高的大毛人,真可怕......”
“嘿嘿,那可不咋的,俺們東北那疙瘩什麼東西都老鼻子大了!不像你們黔貴,啥啥都長得小麼嘎達眼的......”我故意用遼東方言說道。
人和人之間的第一次對話真的很重要,彼時,為了安慰塌方另一側那個嚎啕大哭的女孩兒,我不得不擺出一副登徒浪子的嘴臉和她插科打諢。
但是,自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辦法用君子的臉孔和敏敏相處了。不過,雖然和女人相處的經驗不多,但我也能感覺到,敏敏內心裡對我的好感,的確在與日俱增......
我這樣做對嗎?明明知道不久之後就要重新回到那個早已用剛鐵與鮮血刻進自己宿命的修羅地獄。現在卻仍舊在這個本不該屬於我的世界裡流連,有意無意地,在敏敏的心湖中撩起一圈圈漣漪......
或許不對吧,我曾經告誡過自己——趙凝,你那雙已經沾染了太多血汙的手,不配伸進她清澈見底的心湖之中,好好和人家姑娘說說,尋個由頭把親事退了吧......讓她繼續在這柔媚的黔地群山中,度過自己的青春年華。
但是每一次相處,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沉醉在她明媚的笑顏之中。在她流動的眼波下,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傾訴的慾望......
我的心中,其實早已經被一團團繫緊的死結所堆滿,而敏敏纖細的手指,或許可以幫我解開這些日益緊錮的纏繞。
然而,此去東北,萬里關山就如同一幅巨大的帳幕,可以將那修羅地獄中發生的事情重重隔絕,我又憑什麼將這幅帳幕在她眼前掀開,讓那慘烈的景象攪碎她良宵的佳夢?
我又憑什麼將自己那戴得太久的面具在她的眼前鮮血淋漓地揭下,讓她告訴我,我現在最真實的模樣又究竟是何等的猙獰恐怖抑或是頹喪迷茫?
算了,不想了,就像敏敏說的那樣,將選擇的主動權留在她手中吧。畢竟,這些年中,那些和我有關的處心積慮,最終都會變成鏡花水月般的夢幻泡影。
當年,家父為了保住我這顆“完卵”,將年紀輕輕就已經考中舉人功名的我送至金羽衛中躲避看似馬上就要到來的傾巢之日。
然而,鳥巢在傾覆前卻奇蹟般地得以保全,而我這顆原本可以變成鳳凰的完卵卻被遺失在茫茫的東北雪原之中,最終被孵化成了一隻沉鬱的海東青......
曾經,有人費盡心力想將這隻海東青留在身邊,但她卻不曉得,她的懷抱,卻終非這隻海東青翱翔的天空......
敏敏,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名字這東西彷彿有一種魔力,我單名一個凝字,字了寧,只有“了”了,才能“寧”,方能“凝”......曾經,我一直渴望這個由“了”至“寧”的境界。
但是,在我這二十八年的人生中,我卻經歷了同齡人無緣經歷的種種際遇。在我得知自己考取舉人功名那晚,我沒有和同榜的考生們一起去花樓夜飲,而是默默地坐在書齋之中,為我的倭刀擦油打粉……
現在想來,這可能就是一個有趣的預兆,因為,那之後沒多久,我就不得不透過恩蔭成了一名金羽衛……16歲就中舉的小老爺卻去當了恩蔭的金羽衛,這種情況看似荒謬,但從開朝以來,做了同樣選擇的少年卻多如恆河之沙。
為什麼?呵呵,金羽衛名聲雖臭,但是有一點對於官宦之家卻極其難得——入金羽衛者,可不受本家政治上的牽連即使你的父兄在朝堂之上失勢獲罪株連家人,只要你是金羽衛,那麼你就不會受到牽扯。
因為你已經是聖上的親衛了,與原來的家人再也沒有絲毫干係!當然,造反謀逆之罪是不包括在內的。
說來也巧,家父當年給我謀的差使,原本和這趙霆一樣,在金羽衛西南鎮撫司錦江衛……那是金羽衛中最消停最安逸的一個衛所。
想必,以他當時的心境,肯定是想讓我遠離爭鬥,平穩安寧地度過一生吧……但是,他的政敵卻也不傻,你以為將兒子送去安逸之地當金羽衛就萬事大吉了?哼哼,卻說這金羽衛中,有個叫東北鎮撫司的所在!近幾十年,那裡就是金羽衛中的閻羅殿!
因此,還沒等我抵達麗江,在你們黔貴的鎮遠,調令就追了上來——讓我改往東北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