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風墨驟然抬頭望了她一眼,眸光湛亮,卻也如流星般只有一瞬,便恢復了平靜。他知道無論龍眷這一句話中所期待的是什麼,他都不應該在此時去挑明,去期待。叛軍未退,一切皆是空談。
他頓了一頓,才用儘量平穩的聲音道:“謝陛下恩准!微臣必定竭盡所能,不負陛下所望。”
他語氣堅定的回道,龍眷卻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難以平靜。
往日裡,自己從未厚待過他,甚至是因為他的態度而在大婚之後,一直待他最為冷淡。
回想起,自己幼時也曾一起跟著他以及他們一起玩耍。韓風墨似乎總是自持輔國將軍兒子的身份,從不畏懼於她,甚至有時候還與她針鋒相對,毫不相讓。那時,他們一起騎過馬,一起捉過魚,一起狩過獵,一起爬過樹,一起喝過酒。
只是後來,她當上了儲君。
他也不知是何故,在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地對她產生了惡意。他就像變身成了一隻刺蝟,只要他們一見面,他就刺她。
如此,久而久之,他們就愈發地漸漸相看兩相厭了。直至他與她的大婚,直至大婚之後……
龍眷收回了思緒,朝他露出清淺的一笑,說道:“韓風墨,今晚到你的寢宮中,我們再喝一次酒罷?”
韓風墨晃了晃神,挑眉看了她一眼,才回話道:“好,微臣這就回去準備,恭迎聖駕。”
他朝她躬身告退之後,轉身如風般出了御書房,臉色沉靜地走在了回宮的甬道上,身旁的侍從行李的聲響,他都彷如未聞。
看著這一道道熟悉的宮道,這一片片熟悉的宮牆,他也在這裡生活了六年。這六年來他無一天是真正快活的,卻也沒有更多的悲傷以及惆悵。這一種心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似乎是從得知她成為了皇儲開始,他就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若要遠離她,就可能一輩子只在朝堂上遠遠地,偶爾只能看一眼高坐在皇位上的她;若是不要遠離,就只能在最靠近的地方看著她,但自己決不能心平氣和地看著她的後宮一天天地充盈起來,看著她一天天地穿梭在不同的宮殿之中。
他想要靠近她,卻在進入這裡之後,又違心地,控制不住自己地讓彼此遠離在最遠的角落。
有時候,他又是如此的不甘心。
為何只有他一個人在默默地看著她,她卻毫無所覺,毫無回報。他對她冷嘲熱諷;他對她怒目而視;他對她冷語相向,不過是他的心在作祟。
想要放棄,放不掉;想要捨棄,舍不掉。
如果,他不想,他絕不會與她大婚,絕不會進入這一道道的宮牆裡面,自困成囚。天涯海角地去逃婚,以輔國將軍府的重量,女皇不會重罰的。
韓風墨輕嘆了一口氣,如今,他終於要舍掉了這一切。終於要踏上了讓他熱血沸騰,讓他生命為之綻放的戰場了。為了他的家國,為了他的親人,為了他的她,而去奮戰,去揮灑他本應揮灑的熱血與生命。
他的腳步漸漸地輕快了起來,自從進入了這皇宮之後,從來未有過的輕快與恣意充斥滿了他的身體,甚至連神情皆煥然一新。
當龍眷收到了韓風墨被殺的訊息,她的心就已往下沉。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感情,只覺得那日與他在“軒羽殿”中喝酒的情形還歷歷在目,轉眼間便已經是人事皆非了。
朝陽城內今日已被叛軍所控制了,城內百姓皆閉戶不出,街衢清冷無比。叛軍卻沒喲四處屠殺搶掠,而是被禁令所約束,井井有條地掌控著各處的要衙與巡防。
方卷一襲黑衣,外套著銀甲,此刻正站在了豫皇宮前,九重的宮門皆為他所開啟。而並不是以以前後宮中人的身份,如今卻是以主人的身份站在了它的面前,正一步一步地朝內城驅馬而入。
他的身後跟著列隊整齊的叛軍,同樣的銀甲燦耀,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從未曾見過的華麗宮殿。他們皆以仰望地姿勢仰視著那騎在神駿黑馬上的人,若不是這個少年,他們幾乎不可能真正地攻到了豫國的京畿,做夢一般的一舉拿下了朝陽城。
眾人在“耀陽殿”前的玉階上停下了腳步,只有方卷一人踏上了清理過的階梯上。他走了上去,站在殿門前,殿門早已洞開。
偌大的朝殿上,此刻只有龍眷一人端坐在其上,空洞地望住那個逆著陽光踏進殿中的人。
璀璨的陽光皆被擋在了殿外,殿中的金碧輝煌,此刻卻蒙上了一層灰暗。
“阿卷,你終於回來了。”龍眷從上而下地凝視住他,低語說道,語音有些飄渺。
方卷聽著這個“阿卷”的呼喚,竟有一瞬間的恍惚。他抬頭望向高座上的人,看著她的面容,心中想起的卻是另一個人。另一個曾經因為別人的陰謀設計,而深陷在這一座深宮裡的人。
她如今,離他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