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若要用藥將“歲歲”拔除了,勢必將刺激它頻頻醒動,他沒有了這樣的時間來損耗在控制它的精力上。若要留住“歲歲”此種損害之力極強大的劇毒,毒與蠱之間兩廂相助相乘消耗了他的血脈,身體勢必會日復一日地加快衰敗。
他要用以毒製毒的方法,強硬壓制“歲歲”麼?
若果是從前,他並不在乎這些博弈與生死之事。
可是,今日,這一刻,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渴望與眷戀。
他想滿足她,想應承她。
他在乎她的一切感受,這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前所未有,卻又堅定無比地在他一貫冷靜無匹的內心底裡湧現了出來,宛如是破冰之下的溫軟泉水般汩汩灌出,按捺不住,亦不想去按捺住它。
這些思緒在他腦海中一掠而過,不過是轉瞬之間的忽神。雲言徵撫輕上他倏然冷肅峻峭的臉容,忽然記起,小聲地問道:“你用膳了嗎?”顧析回眸,望住她眼中的關切,不由淺笑出聲,輕聲道:“還沒有。”
雲言徵聞言,輕推開他,拉住顧析一坐而起,恨聲埋怨道:“你怎麼能白費了我的心思,我特意到此地最負盛名的‘輕雲齋’買了我最喜歡吃的菜餚給你……”她頓了一頓,看住顧析的眼中露那出饒有興味的笑,而那一抹笑裡又洋溢著令她陌生的溫暖,忽然覺得慚愧地喃喃自語道:“唉……這可不能全怪我,至今回想起來,除了你不吃牛肉外,竟然想不起來你喜歡吃些什麼?”
“那是怪我了。”顧析似笑非笑地道。
雲言徵與他並排坐在床邊,唇角微翹笑而不語,眼眸中流露的心思再明顯不過。她卻不能宣之於口,不然調戲不成,反倒給自己惹來了無妄之災。
顧析又哪會不知曉她想要說的是什麼,見她如此三緘其口,不由好笑。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時對她的懲戒是否太過了,以至於她如今每次到了緊要關頭都緊閉其口,不敢再對他出言不遜。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瞬,皆知道對方想的是什麼。
雲言徵笑著拉住他的手,起身道:“快過來罷。菜都涼了。”將他拉起按坐在几案旁,又匆匆地到外面讓小二端來了碗箸米飯。一一將食盒裡的餚饌團團排好,就在顧析的身旁坐下,給他盛湯盛飯。
“長公主如此周到的侍候,真讓舍之受寵若驚。”顧析雙手交疊放在几上,一副飯來張口的模樣柔聲道。
雲言徵心有九褶,他曾說過若有一天淪落到要她侍奉的時候,就已不是顧析了。但一想到他如今身體的境況,她就忍不住想要對他更好,恨不得捧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地呵疼,或是揣在懷裡付出所有地珍惜。
她故作輕鬆地一笑,將自己認為最好吃的菜都夾到了他的碗裡去。
顧析盯住自己面前碗裡很快就堆積起來的小山,唇角微微一彎,笑道:“阿言,我不是一琉璃珠子一摔即碎;也不是一雪屑碎片一吹即化,你不必如此亦步亦趨、謹小慎微。”
“我沒有。”她趕忙否認自己的舉動,轉眸說道:“我自省吾身,才發覺以前沒有對舍之你很好,以後我要對你很好很好。”
“那長公主打算如何對我很好很好?”顧析笑靨漣漪微泛地問,眼眸掠過了面前碗裡的那座小山。
“包吃包住,包老包死,包一生一世,包不離不棄。”她眨了眨眼睛,瞅住他問:“……行嗎?”
顧析伸出拇指擦了擦她長睫上的淚珠,溫柔笑道:“阿言,你是我的軟肋,更是我的盔甲。但我不願只做你的軟肋……”他挑眉回望住她,清正的眼眸裡充滿了期待與鼓勵。
“你是我的盔甲。”雲言徵毅然地回答,一臉的肅然靜穆,不同於方才的優柔寡斷、兒女情長。
顧析唇角露出了一抹寬慰的淺笑,說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哭哭啼啼。你的盔甲還在,理應無所畏懼,無論是生、死、名、利、家、國,如果想要,便去取、爭、奪、守,得之有幸,失之有命,何須那麼多的悲傷感慨、伯慮愁眠?”
雲言徵點頭,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驟然得知了這個訊息,太過於震驚,一時走不出這種悲傷與困境。此刻看到了顧析眼中的無懼與超然,忽然她心中也就有了那麼的一絲放鬆與堅定。
“吃罷。”她破涕為笑道。
顧析依然是皺眉地睃住眼前的那座小山,心裡是又甜又愁。
雲言徵不想讓他繼續為難,說道:“你不喜歡的都給我罷。我全部都喜歡吃。”
顧析一笑,開始挑起了碗裡的菜。
雲言徵默默地看著,默默地記住了什麼是他喜歡吃,什麼是他不喜歡吃,一一地往心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