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只覺得心裡一陣陣的鈍痛,心如刀割,眼淚不受控制地一直滑落下來,一顆顆地垂落臉頰。
但這一次他想明白了。顧析柔軟地枕靠在她的懷裡,輕聲低喘,伸臂摟上她的腰。如果,她覺得自己什麼都被他看透在眼中,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她心裡覺得害怕。那麼,他也應該將自己的軟肋交到了她的手中去,如此,她便不必再困惑了。
雲言徵別開唇,臉頰依著他的側臉靠在了一起,淚如雨下。雙手更緊的箍住了他,仿若是心頭最愛惜的珍寶。
“長公主,手可以拿出來……”顧析暗啞發顫的聲音傳入了耳朵裡,氣息噴得癢癢的道:“我如今這身子骨……恐怕是侍候不了你……”
雲言徵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眼中還含著淚花,唇角卻已翹了起來。她側首在他的鬢髮上蹭了一蹭,低語嗔道:“我就是喜歡這樣真實的擁著你。”
“我怕弄髒了你的衣裳。”顧析輕喘頻頻地道。
“你早已弄髒了。”她戲謔地回應道。
“唉……”顧析輕嘆了一聲,似笑,似嘲,疲憊地窩在她的懷裡,忍受住身子骨裡透出來的一陣陣控制不住的抽搐。他可以掌控住自己的情緒,偽裝起自己的表情,卻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遭受到攻擊時而產生痛苦的本能反應。
雲言徵的手臂依然在衣裡摟住他,但並不再摩挲,只是在感受著他身體漸漸在復甦了的溫暖。
顧析努力放鬆自己面上的表情,使自己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的痛苦,依在她懷抱中,深深地吸取著她身上的馨香。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後,才柔聲輕緩地說道:“阿言,你閉上眼睛。”
她怔然地望住他。
他伸手摸到她眼睛的地方,輕輕地覆住,澀啞的聲音傳來:“不要看。”
“有什麼血腥我還沒見過……”她的手覆上了他的手,就在將要拿下來的時候,顧析的聲音再次傳入了耳中:“但你不會希望這些血腥發生在我的身上……”他隱隱忍耐的聲音裡透出了一股擔憂的溫柔來。
雲言徵咬住了下唇,腦中轉過了千迴百轉,最終還是點了下頭,咽哽道:“是,我不看。”
“好……”一個字剛剛被吐出口,便沒有了尾音,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被人掩住的聲音。懷中乍然一冷,顧析離開了她的懷抱,一聲悶響,摔倒在了地上。“顧析……”她急切地叫喚他,伸手欲去尋找他的所在。
“不要……過來……”
聲音微弱地傳來,帶著堅定的意味。
雲言徵悄悄地張開了眼眸,紗幔飄垂到了眼前,黑夜的迷濛間隱約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匍匐在地上,身體因痛苦而蜷縮在了一起。依稀的白色衣裳鋪散在地上,宛如跌落泥塵的一地冰雪,崩塌破碎。
她無聲地微微張開雙唇,輕輕地吸著氣,淚眼模糊。從前只覺得他是一個高入雲端、遙不可及的影子,而如今,他將自己的軟肋,自己的狼狽送至她的眼前,她才清晰地感覺到,他也是一個血肉之軀,也會被這個世間上的人心無情地折磨得痛苦如斯,也和她一樣不過是這個世上飽受煎熬的芸芸眾生中的滄海一粟。
心痛如斯,可又愛莫能助。
她狠狠地咬入了自己的下唇,任由疼痛和鮮血來釋放自己心中的恨意。她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被褥,將它們蹂躪成扭曲的樣子。
黑暗中的無力感一下又一下地侵襲向她的心臟,雲言徵憤然起身,如風般掠出了房外。她知道顧析不願意給她看見自己最痛苦最難堪的樣子,既然是負擔,她亦不必留下。她一路朝廚下奔去,在黑暗中摸到了火石燃了燈,提了水放入鍋裡,在爐中燒起了火來。火光不斷地閃爍著她的鳳眸,臉上淚痕斑駁,一雙眼睛殷紅如桃,被光火炙熱得生疼。
此時的竹林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夜鳥的鳴叫。雲言徵一門心思全掛念在顧析的身上,卻未曾留意那其中的異樣。
她將熱水加滿在浴桶裡,又將顧析半扶半抱起來讓他坐到熱水裡面去,靠著桶壁。雲言徵不放心地背身靠在桶壁的另一面,在黔黑靜謐的夜裡越發清晰地聽到那由身體裡不止地響起抽搐發顫的聲音一波一波的由身後的水中傳來。
這還是那個翩然若仙、雲淡風輕的少年麼?原來他的從容自如、淡然高遠的外表下,隱藏著如此長年累月遭受到非人折磨的真相。只因有人私心地想要為自己的知己好友報仇雪恨,就能對自己的徒兒使用瞭如此殘酷的手段來鉗制於他命運?
最難揣摩的是人心;最可笑荒謬的是世事。
雲言徵的眼中溼了,又涸;涸了,又溼,來來回回地,不知流了多少淚。只知道不管自己在他身旁多麼的心痛難受,都無法與那個此刻正在與命運對抗的人感同身受,亦無法為他身受而代之。
耳邊沒有那撕心裂肺的掙扎,也沒有那嘔心瀝血的嘶吼,他就如此靜靜地任由著自己浸泡在溫水裡,任由著蠱毒在身體裡肆意地流竄肆虐著他的每一道神經,每一道經脈。上下的貝齒靜靜地咬緊抑止不住的寒慄,卻沒有發出一絲痛苦與求饒的聲音。只是靜靜地,面無表情的,雙目失神的望住前方,思緒一次又一次地遊移在混沌與清醒的邊緣,不斷地徘徊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