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咬住下唇,怒瞪住他,盤腿坐下,雙手起決便要助他療傷。顧析卻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聲音低柔緩慢地道:“你自己身上傷勢初愈,內力不固,不宜在此時動用了根本。我這是無底深淵的損傷,以你此刻的內力是治不了,還是不要枉費力氣。何況,此時此地不知何時便會出現意外險情,你要儲存好這一份精力,為我守關。”
“這樣的傷勢,你自己能夠醫治?”雲言徵半信半疑地追問。
顧析眼中笑意瀲灩,點了點頭,說道:“久病成醫,況且我的醫術你是見識過,身體裡的這傷也急不來。”
“那好,我為你把關。”雲言徵想起他對醫蠱毒確實是頗為精通,不由低聲急道,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和催促之意。
顧析莞爾一笑,從袖中摸出來一隻黑玉瓶,拔開封口對著嘴一飲而盡。他蒼然的臉色轉瞬間異常的殷紅起來,竟似喝醉酒了般,雲言徵心中惴惴不安,眉頭更是始終難以舒展。
顧析雲淡風輕地對她笑起,眸光柔軟,輕聲道:“阿言,我要睡了。你能哼一首曲子哄哄我麼?”
風輕輕,月皎皎,芳菲相伴。
粉櫻樹下,顧析枕在雲言徵膝上恬然入夢。她倚靠在樹旁,輕輕地喃唱著蔚國的童謠,垂眸看向枕在腿上漸漸呼吸清淺均勻的人,心思悵惘不舒。不經意間已幽幽地轉唱起了那首兩情相悅的曲子。
歌聲悠揚輕曼,詞意真摯美好,又透露著一股淡淡的哀傷與纏綿。
她的手,輕輕地撫過他如墨染般的長髮和白皙如瓷的臉頰,目光流連而繾綣。這個人,她曾經與他遺憾的擦肩而過,也曾經與他相知許諾,而每當想起他時,心中既覺得馨甜卻又無法避免地暗透出了一股苦澀。
月華十里,繁花如夢。
她眼底卻不盡然是歡喜,更有一絲不甘袒露的難捨與落寞。她甚至不敢承認自己這些日夜以來對他的思念,以及隱隱拼湊出真相時的無奈與心酸。本以為自己可以從容忘卻,從容放下,卻在重遇他後,這一切的決心又在漸漸的土崩瓦解。
今日,在他斬殺秦無恨時,在他逼迫她抉擇時,在他被方卷偷襲時,她的心意皆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起伏不定。她從未如此番般猶豫不決,在戰場上殺伐果斷,在皇城裡冷靜沉著,甚至在兩年前對他心潮湧動時,在發覺他的隱秘時,亦能決然離去,慧劍斬斷情絲,使得自己避免泥足深陷以致於不可自拔,陷身於兩難之間。可是,誰人能料到,兩年後的相遇,縱然是已然忘卻了最初的那一份悸動,卻依然無法阻止自己對他的留戀和愛慕,宛如飛蛾撲火。明知道那是一團熾烈的毒火,她也曾義無反顧地撲就。
但,她的身份,她的責任,她身心所繫的家國,偏偏註定了她無法像飛蛾般,可以為心中的所愛無私地獻身,壯麗地撲火。恰恰是,轉身遠離,堅固防守,淡定放手,才是她該做的選擇。
她不能隨他遠走天涯,對四國的動盪聽之任之,對他將要籌謀之事漠不關心,也做不到利用感情之事牽制於他,阻止於他,雖擔憂,但不屑。他亦不能放棄所謀之事,隨她安居一隅,留在蔚國,守衛她的家國,更深知他對於她皇兄的不屑一顧、深惡厭絕。
更何況,他心胸廣大,深謀遠慮,這又豈是區區一個官位,甚至區區一個蔚國可留之人?
不知不覺間,雲言徵兩眼水光星溼,淚痕悄悄地劃過了臉頰,滴落在她的衣襟上和顧析的額頭上,清涼淺淺、淡淡痕跡。
不為人知的無助與脆弱,在這一片寂靜的夜裡悄然地傾瀉而出。
當他說著的每一句愛她的話,當他每一次牽上她的手,都在提醒她明瞭知悟,她與他之間的糾葛,早已剪不斷,道不盡,她也早已無法割捨。愈是想要回避,愈是放不開,縱然當初曾想過借了風靖寧去違心逃避,最終還是發現心傷難愈,命運更是讓她逃不離這一番的輪迴因果。
如此,他們是否要註定就如此地糾纏這一生一世?
可是這個人,她又能否如願地與他兩心如一、執手到白頭?
雲言徵的眼眸溫柔而迷離,微微傾身,在他的臉頰上淺淺地落下了一吻。想起三年前的那第一次相邀,讓從不知情滋味為何物、別人皆謂對情愛愚鈍矇昧的她,從此知曉了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