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回眸,已見一物幾乎來至眼前,他的手勁拿捏得極好,白光一閃,她將物件握在了手中。展開一看,是一隻他親手雕刻,並親手燒製的陶壎。白光盈盈之中,她有些詫異,卻也不多作詢問,只是道:“此物能吹麼?”
“能。”顧析又從袖中摸出了一隻幾乎一摸一樣的陶壎,摩挲在指間,柔和地道:“這陶壎中夾有內層,裡面放置了一些驅除蠱蟲的藥物,卻並不妨礙它的音色,請聽……”他握住了陶壎,置於唇邊,十指輪番按住那些鏤空的紋樣,竟能使之發出了各種清越悠揚的音色而有別於一般壎音的單調沉悶。
“竟能如此別緻?”雲言徵微微揚眉,不由對這個小小的白瓷青眼相加。她騎在馬上,將陶壎放到唇邊,嘗試地吹了幾下。她本就通熟樂理,尤擅長笛,無須片刻便已掌握了此陶壎的吹奏法門。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會心一笑,互相和應了起來,恍如鳳凰翱翔,龍游四海,皆是自由愜意,無拘無束的音律。
兩人隨意而奏,除卻皆是技藝絕佳的人之外,心意交融處,彼此都能心領神會。
一曲吹罷,風聲隱隱,餘音似乎繞耳不去。
兩人相視的眼眸中,皆是一種釋然的笑意。
自相遇以來,一直的戒備較量,彷彿都能在這一笑間得以片刻的消弭,各自心中如銅牆鐵壁般的壁壘也似有所鬆弛、有些微的瓦解。
“顧兄送我此物,只怕並非知音釋敵如此簡單?”雲言徵將陶壎重握於掌中,目光微微一轉,笑意重現。柳色新新,山水蒼茫間,她長髮飛揚,素衣飄然,眉目如畫,言語間自有一股颯爽英氣流轉。如此的女子既可以聞琴起舞,賦詩長歌;亦可以權謀制敵,決戰沙場,在鳳舞長公主與軍中元帥兩重身份間互相轉換,沒有半點的矯揉造作,顯得如此的瀟灑自在,灼傷人眼。
“這個贈予雲將軍自有其用處,京都的危險未曾解除之前切記此物勿要離身片刻。”眼前的這個少年笑意宛然,卻眸色深沉,又恢復了他一貫那高冷莫測的姿態,言語間甚是悠閒散漫,輕易地看不出喜怒哀樂。
長公主府的“振翮院”中,梨花樹影在清夜中隨東風輕緩婆娑,發出了細碎的沙沙聲響。
“這個贈予雲將軍自有其用處,京都的危險未曾解除之前切記此物勿要離身片刻。”
雲言徵仰躺在院中的一支蒼勁橫斜的梨花枝上,纖修身影換了居家便服,軟綿的白綢如雲般漂浮在空中,此刻的她也有些隨意自在。一手曲肘枕於腦後,一手拿住那隻陶壎舉高了看完一遍再一遍,陶壎上所雕的字型依然是那上古的文字,寫的卻是“鳳翔清音”。她頭枕在花枝畔,雙腳優雅地搭落在了另一端,嘴中反覆地低喃著顧析臨別前所說的話。
這話到底有什麼深意?
他為什麼要讓她到護城河邊說破了她的身份?見面時卻又只說了那麼幾句的玩笑話,難道真的只是為了送她這一隻新制的陶壎?
為什麼不能是在王爺府中送?
送這一隻陶壎,又是有什麼用意?
她不能相信似他顧析這樣的人會做無用的事,說這些無用的話,但若是這一句句的話,這一樣樣的事都是有其用意的話,他又想達到了什麼目的呢?
花枝簇擁的空隙間,明星點點,夜色深遠,她的目光穿透過了星空下分外皎潔的梨花,凝望向那天空最幽邈之處。
如今他從皇宮到護城河皆可以自由的出入,看來理應得到了皇兄的賞識,但是以皇兄一貫多疑的性情必不會輕易地完全取信於他。那麼他的身邊該是有監視的人,而在城外的護城河畔地勢平坦,人跡也甚是稀少,一動一靜皆可以極其容易地暴露在了別人的眼中,他是故意的為了讓皇兄得知了訊息?
如今京都的情勢微妙,只怕是在皇兄的眼中她也未必沒有可疑之處,而他在此刻不僅道破了她的身份,還互相言笑,贈物釋敵,妙曲通義。在外人的眼中這看起來算是什麼?是融洽,是友好,是深交,是知己,這些都不為過吧?他如此這般的作為是為了將她的身份處境與他的聯絡在了一起麼?
若然她膽敢身犯謀逆之罪,這樣一來他也脫不了干係;若是他能為皇帝平復了這一場的叛亂,那麼她也自然而然地會因此免除了嫌疑之列?
她空靈而美麗的眼眸倏忽凝重了起來,坐起身來,如夢初醒般地望住了前方那堆雪砌玉的花影,但是在眼眸深處卻沒有一絲梨花的影子可尋。一絲絲的愧疚,從她的心底裡驀然地升騰了起來,但是很快地,雲言徵又閉上了眼睛,唇角的笑意微微地泛了上來。
可是,這些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到底真相卻又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