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邊關依然夜涼如水。
漠國,高涅城的將軍府後園中小徑交錯,微風下枝葉扶搖,陰影幽邃。迷濛的月色下,一人身著侍衛衣裳,身法如電宛如一片隨風而至的落葉般,快速地飄閃向其中最隱秘的院落裡去。
窗扇微啄,眨眼間那人已掀窗閃身而進屋內。
廂房裡,沒有燈光。卻有一人在案几旁,悄然相待。
他朝來人微微一笑,衣袖微撫,作了個相請的姿勢。
來人也不客氣,也不吃驚,只施施然地走到他的對面屈身就坐,隔幾相對。如此情形,不由地讓他想起,第一次與此人相遇時,似乎也是這等的情狀。若要說不一樣,那最大的不同,應該是大家的心境有些時過境遷了罷。
“你終於來了。”白衣翩翩的少年,一邊為客人沏茶,一邊低語道,似有所感嘆。
“你果真是顧析?”來人用茶水微微沾了沾唇,低語問。
“果真是。”這白衣少年自是顧析,他淡淡抿唇回答,“你是風靖寧。”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風靖寧直截了當地問,眼睛清澈中泛著微光。
“不錯。”顧析點頭,含笑承認。
“這一點上,我不如你。”風靖寧笑得很柔和,眼中卻隱隱笑中有刀:“那徵言去了哪裡?”
“風公子,如此直呼一個女子的閨名甚為無禮。”顧析看出他笑中的敵意與責備,卻仍是不緊不慢地淡然道:“請你尊稱阿言一聲‘顧夫人’。”
“你們成親了?”風靖寧有些猝不及防的驚詫,眉梢微微一挑,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眼眸卻微微凝注著顧析。
顧析舉杯輕抿,理所當然地道:“沒錯,阿言已是我的妻子。”什麼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結親之禮,他皆不放在眼裡。只要阿言親口答應了,彼此又是兩情相悅,相約結髮,他便自然而然地視她為妻子了。至於風靖寧的心思,他也是清楚不過的,如今坦言相告,就是要打消他以後種種不該有的念頭,不要再對他的阿言存在一絲半毫的肖想。
“你連妻子也保護不好?”風靖寧輕哼一聲,心裡竟有說不出的鬱悶與生氣。他如何不知顧析此刻的心思和告誡,但心裡就是忍不住的猜疑、惋惜和遺憾。他與她之間,終是一步之差嗎?
顧析仍是不為所動地微微翹唇,淡然地道:“我已派了暗衛護送她回去,不料,這其中有人背叛了我。”他眼中的恨怒與殺伐一閃而過,快到令人無法捕捉,便如雲煙般消散了。
“因此,如今你要請我幫你找妻子?”風靖寧竟一反昔日快意瀟灑的風度,與他斤斤計較,針鋒相對起來。心中的惱火如何也消散不去,總想要對他發洩出來,忍不住在話語間帶起了嘲諷。
“你是否阿言的朋友?”顧析面對他的譏嘲,只輕輕地問了一聲:“如今朋友有難,風公子不願意出手相救?”
他淡然地一句話便已是連消帶打,讓風靖寧心中吃不消,這人曲解的話縱然讓人窩火,他卻是冷靜了下來。
“是誰?”
望著他沉靜下來的眼眸,顧析點了點頭:“晏容折,風公子可有聽聞?”
風靖寧一聽這個名字,微微往後,靠在了椅背上,唇角微掀,低語道:“竟然是他!我與他曾有數面之緣,此人才華橫溢不在你之下,亦是風姿卓然、人中龍鳳,卻是眉宇間隱隱透著一股狠辣的霸道。”
“我與他相鬥甚久,如今已是不死不休之勢。”顧析五指掩住杯口,放下茶盞,抬眸道:“他與慕三小姐有所勾結,至於是慕家家主的意思,還是慕三小姐為他利用,我尚不清楚。這次便是他與慕三小姐連手將我打傷,再有藥物囚在此處,現今,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當中。若我離開此地,只怕他會對阿言不利,我一日未死,他便不會輕易讓阿言先死,但阿言失蹤已有三個月了,我怕她受了不少苦頭。”
“為何不早些送信與我?”風靖寧心頭一緊,難以想象那人會是如何對付她。話一出口,他就已明白顧析身陷此中必有難以言說的苦處,若不是有七八分的把握,他絕不敢將信送來到他的手中,萬一被發現,不僅會斷了白徵言的一絲生路,更可能將她推入苦難的更深處。
顧析微笑地望著他眼中瞬間的明瞭,心中的繃緊卻未曾有半絲的放鬆。
“你中了什麼毒?可需要我為你找來解藥?”風靖寧再次正視於他,關切道。
顧析搖了搖頭,聲音清泠說道:“我不能解開這個毒藥,不然,他們很快就會發覺的。”他清湛的眼中微微失神後,瞬間又恢復了動人的神采,唇角的笑意總是如此的優雅有禮,悠然地問道:“風公子,這兩個多月來,可有聽聞到豫國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也許是微小的,不惹人注意的異常?”
風靖寧眉頭一蹙後,眼中閃過明瞭之意,猜測道:“你是說徵言她如今身在豫國?”
顧析眉梢微微一挑,對他話語中直呼雲言徵的化名名諱有些不悅,此刻且按下不說,點頭肅容道:“我曾為阿言推算過,她應該身在豫國京都方向,前兩個多月一直是安好的卦象。這些時日推算,卻變得兇險異常起來。”
風靖寧聞言,心中越發為雲言徵擔憂起來,自也是看出顧析的心思,稍稍扯了一絲唇角,解釋道:“徵言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姑娘,我不會輕言放棄的,更不會僅憑你的三言兩語就覺得此事可以蓋棺定論。至少,我也要當面問過徵言的意思,才能算了結了此事,從此揭過這一筆緣分。如今,事不宜遲,我隱隱曾聽過豫國的京都傳出來了一絲謠言,若徵言果真在那裡,我立刻便前往朝陽城去探一探。”
窗外有風聲劃過,似有將軍府的暗衛在窺視逡巡。
屋內二人立刻噤聲,夜裡迴歸了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