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中正想此馬定是有什麼特殊的表象,才致使他能夠一眼識別出來,不由自主地都是朝顧析所騎的那匹野馬望去。但偏偏是這一匹馬外表尋常之極,方才在馬群中也沒跑得特別快,特別狂,一眼望去,簡直就是平淡無奇。
然而就在此時,那匹野馬一聲長嘶後人立而起,開始發起癲來,似乎是很不滿意有人騎在它的背上。緊接就是各種的騰挪跳躍,飛快地奔跑甩動,坐在它背上的顧析,就像是一片紙鷂般不堪一擊,她心裡驀然就是一緊,若是這個如玉雕琢的人因此摔出了個好歹來,這個似身在雲端的人在眾人面前大大地出了個洋相,那該如何是好?
二哥也停了聲息,默默地觀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爹爹不禁皺了皺眉,回身掃了她一眼,目中少有的現出了責備之色。似乎是在怪她不該挑選這一匹野馬做為考驗。
她心裡也捉急,本就沒指望顧析會將其找出來。也因這一匹馬混入了馬群中實在是毫無特別,她才選的,屆時,若是顧析答不上來,大家看過了這一匹馬後,多少也會為顧析找到了一個臺階可下。
誰料他不僅能找出來,並且不是待馬群回來後,再將其指認出來?而是直截了當地朝它奔去,騎到了它的背上去了呢?她心裡嘆了一口氣,千萬不要出事才好,看來父親是頗為看重此人,而他這一身的風姿才學,也不應當當眾遭遇折辱才好。
就在她於心裡默默地向上蒼祈禱他能平安妥善解決此事時,大哥已領了幾名親侍騎馬前去襄助。這幾匹馬尚被馬群所阻擋去路,那一邊廂的野馬竟已連人帶馬一躍而起跳出了欄杆,風一般的速度揚起健蹄朝著平原無邊無際的前方狂奔了去。
在一旁觀望的人皆暗叫糟糕,若讓這一人一馬跑進了平原遠方,顧析怕只能憑藉自身極好的輕功下來,棄了這匹千里挑一的野馬放它重歸原野。那邊前去襄助的人也急忙御馬紛紛躍出了欄杆,朝那野馬飛騰的方向追逐而去。
然而那匹野馬腳力非凡,並非常馬可以比擬,何況它正在使性子地發瘋,更是拼了命般地要甩掉背上的人,這速度就與風馳電掣不遑多讓。估計不是被它甩下馬來,也能被那逆風狂卷而掀翻過來。
她的雙手徹底冰涼,心頭噗噗地狂跳。她不會因為一時的驕傲,而激起這個人心底的傲氣因此使他陷入了兩難之地罷?連二哥也看見了她臉色蒼白,在身邊低聲地安慰,但此時此刻,她竟連一句話也聽不進去,腦海中一片的空白。只兩眼睜睜地望住前方,祈求大哥能趕得及在他決定取捨前,助他一臂之力。
時間過去似乎是極其的漫長,爹爹與二哥都讓她進車廂裡避風,她卻堅持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候著這事情的最終結果。
那一刻的煎熬與漫長,她至今仍記憶猶新。
當那一匹野馬從極其遙遠的天地相接間朝她疾迅奔來時,在她凝神專注地看清那一匹馬背上仍然安然地坐著那一襲白衣飄颺的少年時,漫天殷紅的雲霞似乎都是在為了他而燃燒。他縱馬踏著夕陽餘暉最後的一片雲彩,安穩地停駐在闌干旁,微微淺笑,宛如一片輕雲般飄身而落,從容地朝眾人走來,每走一步都似踏在了她的心上,忽然間心裡就似湧上了一團溫熱,眼眶裡也似盈上了一股痠軟。
這個人竟不使她有一絲的失望,一絲的遺憾,一絲的懊惱。他不僅從容地騎馬而歸,還能帶著無人企及的風采,似乎天邊燦爛的晚霞都只是為了襯托他的睿智、他的光彩、他的瀟灑、他的淡定。天地間,那一刻,似乎就只剩下了那麼一個潔白無瑕的頎長身影,宛如那月下雪峰的傲然睥睨居高臨下,宛如那天上浮雲般高聳地矗立於她的心裡面。
顧析右手牽馬信步而行,動作乾脆而優美,野馬在他的身旁噴薄著薄薄的煙氣。這一瞬間他美得恍如從畫卷中走出來的人般,而額旁散亂的髮絲又讓他從虛幻中透出一股真實感來。
在眾人面前停住腳步,他臉上的笑意依然清淡而舒展,動作依然閒適而優雅,朝她頷首一笑,輕言溫語問道:“這一匹可是慕小姐要顧某尋找的馬?” 此刻野馬竟溫馴得宛如大家閨秀般垂著頭吃著地上的青草。
她望住他黔黑如潭的雙眸,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極輕地回答道:“是的,恭喜你找對了。”
他彎眸微微一笑,清泠的聲音低緩道:“多謝小姐讓顧某有機會觀賞了一幅平原美景,與身臨其境了一回風電光景。”他左手從身後探出,舉起了一束小小的紫黑色的馨香花朵,湊到了鼻尖輕嗅片刻,輕輕低喃道:“平原上的風情果然充滿了……魅惑。”
這個人風華絕豔,他低頭嗅香的那一刻姿態在她心中宛如猛虎嗅薔薇剎那間逸出的溫柔襲來,猛然耳邊似乎傳來了“鏘”然的一聲異響,彷彿是眼中倒影著的那一個人瞬息間擊碎了她心中長久以來極其傲然聳立的堅冰。
自此後與他的每一回相處,總是歡樂趣味與驚心動魄交織,他能高談闊論、笑語晏晏;亦能引古博今,刻木三分。
自從她及笄後,前來提親的媒人幾乎踏碎了慕府的門檻,可別說她不曾放在心上,就連爹爹和孃親也不曾將這些人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