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說話,雲言徵的臉更如火燒般的溫熱起來,偏轉了頭錯開他也似溫燙的目光後,才婉然輕語道:“我在乎的不是這個,而是這事不該由你來做。”在她心裡,這個少年是高雅的,是皎潔的,是華貴的,是不可企及的,是世所僅有的,這種事在她的想象裡不應該是他來做。
“我來做這件事,在阿言你眼中會是大材小用、不合時宜?但在我的眼中,這件本就該是最親近的最親密的戀人間自然而然會為對方做的事。”顧析的語氣不緩不急,聲音如歌如弦,話語卻直中人心。
雲言徵心中頓暖暖的宛如泡了一杯溫茶,抿住嘴角不再說話。顧析將她的另一隻腳從溪水裡撈起來,輕輕地將白玉雕刻般的足掌包裹在他微涼的雙手間,繼續用恰到好處的力道為她消解疲憊。
雲言徵微斂眼眸,聲音也似微燙地問道:“那麼,我也該當為你做這樣的事,對嗎?”
顧析的手一頓,嗤然淺笑,道:“這個自然。不過我永遠也不想讓你為我做這樣的事……”他對視上雲言徵驀然訝異抬起的鳳眸,語氣柔和無比,“如果有這麼的一日,那就是我已經在你面前變得脆弱不堪,我會不習慣那樣被人掌控的情勢。”
“連我……也不行?”雲言徵純粹地問。知道此刻正是他長久以來唯一一次願意真正吐露心聲的片刻。
顧析久久地凝視住她,眸中似掠過了一絲近似掙扎的情緒。彷彿是極不習慣這樣,不設心防地將自己坦呈在別人的面前。別人也許會或多或少的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袒露出自己心底的憂慮、悲傷、秘密和脆弱,但他不一樣,早已習慣了將自己的一切嚴密封存。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清醒無比的理智當中,從來無法在他心志上找出一絲的裂縫來,而他的強大也讓敵人無法從他身上找到一點破綻和脆弱。
這並不是因為害怕受到傷害,將自己刻意保護在這重重硬殼中的怯懦行為,而是他過分明晰的心智和過分敏銳的目光,讓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無心無情的強大姿態。他並不覺得這樣不好,這個世上一切的情感和計算,對於他來說,就似清風流水,繁星浮雲,日升月落那麼的自然而然,並不需要惋惜,也不需要痛苦,更不需要遺憾,因為世俗中的一切人於事,對於他來說都太過的明白通透了。
然而,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唯一一個讓他嚐到了冷靜從容之外的強烈情緒的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讓他感到了真正的高興,真正的難過,真正的憂慮,真正的思念,真正的牽掛,真正的驚惶,真正的傷心,這些本就是世俗中人最平凡的情緒,他卻因她才能真切地體會到。
雖然這樣的感覺仍是那麼淡然,可卻又是那麼的真實。
讓他感到自己恍似虛幻的心,日益的真實充盈,日益的有血有肉起來。
靜瑟的時光,他烏瞳中變幻無常,仿若這世上最珍稀的花朵,不斷地發芽抽葉吐蕾燦放;又仿若這世上最奇異的寶石,不斷地閃爍出一絲絲動人的光彩。就在雲言徵重新垂下眼簾以為他不會讓她知曉,幾欲伸出手讓他不必再為難時,顧析輕聲地道:“我願在你面前,斂起所有的鋒芒,露出最敏感的靈魂;也願為你用最堅固的胸膛,擋住敵人的一切凌厲殺招,毫不猶豫地把脆弱不堪的背脊留給你。我並不怕被你傷害,但因是心裡對你有所期待,所以始終希望,你不要對我一而再的棄之不顧和傷害至深。”
面對他驀然深情的話語,雲言徵面上顯得慌亂無措,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細細琢磨他所說的話,雲言徵心裡升起了一絲陌生的情愫。她縱然清楚那是什麼,然而已太久太久沒感受到過這樣的感情,因此又覺得它是如此異常的陌生。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動作極其地緩慢。眼角眉梢間看起來既是真誠的高興,又是十分的沉重,兩者互相地交疊在了一起,清瑩澄亮的眸中漸次地起了一絲溼潤的水光,那裡面迸發出了一種讓人動容的感情。
顧析想,這也許可以稱之為感動。然則他孤寂冷傲的心也為她的感動而感到了絲絲縷縷的融化,此刻似有什麼東西無孔不入,最後盤桓在了他的心頭,柔軟宛如棉絮,令人使不出來一絲絲的力氣來。
淡淡的血腥氣隨風飄至,顧析和雲言徵幾乎同時從脈脈深情中警醒過來。一人憑風傾聽林外遠處的動靜;一人蹙眉望向腳邊的溪流,已有淡淡的猩紅漂浮於方才清澈明透的溪水之上。
雲言徵心底厭倦,實在不想一而再地捲入這樣的殺戮中。甚至有些懷念起這兩個多月來的悠然愜意,從未有過的自由自在,讓她在無形中多了一份油然而生的懶怠。
顧析通透的看出她心中的倦意,從袖中掏出條白絲帕,一一為她拭乾了腳上的水澤,又體貼地為她套上了鞋襪,方抬起烏漆的眼眸,笑道:“你先在此歇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