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析牽住她的手微微地發涼,而云言徵的手指卻是很溫暖,一直就似火爐一般燙煨著他的手指。兩團毛茸茸的人,依舊是風姿卓越,眉目清絕。
雲言徵臉頰上的傷疤已一日日地好起來,如今只剩下了淡淡的疤痕,她早已將面具御下收好,她不想一直以假面示人,特別是在他的面前。自然,她心裡也是暗暗地希望,他與她之間,可一步步地不需要任何的偽裝。
她知此事不能焦急,也願意等待,也不是一定要他樣樣事都對自己交代得一清二楚。就譬如這兩個月以來每一個月的十五日,無論他們身在何處,顧析都會在她早晨醒來前消失得不見人影。從來沒留下過一字一句,她也並不知他要前往何處,也不知他要去辦何事。
他不刻意隱瞞她,卻也不會坦誠相告於她。
雲言徵並不是好奇,也不是一定要知他的目的和行蹤。
因為每當十六日再見時,她心裡的擔憂就會放下,每當看到他重新出現在眼前,淡淡地漾著笑,她整顆提起來的心便會重新安定了下來。
顧析從不會主動打破他們間的這點默契,也不曾將他自身的眾多隱秘告訴過她。但云言徵總可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他對她的認真和極其鄭重的相護,以及真真切切的愛寵與珍惜。
顧析看似漫不經心地握住她溫暖的手,心中的擔憂卻一刻也未曾放鬆過。他望住眼前那不斷飛落的雪花,心裡也正在害怕他們間的隔閡會如這雪花般越下越大,越來越厚,終會有一日在彼此間不堪重負。害怕他自己一直在苦心維繫的東西終會有一日崩塌下來跌落了塵埃,永遠不復今日這樣的牽手時光。
縱然是如此的心事重重,他依然能笑得雲淡風輕,飄然若仙。靜靜地看住她玩耍的小把戲,幽邃的眸中甚至起了一絲純粹的愉悅。彷彿只要看見她高興,他自己亦會同樣高興,以前從來未有誰曾令他擁有這樣的心境,也從來未有誰曾讓他心緒跟隨了去變化。想起那日她的拒絕,眼中的尖銳,他的心裡如今還是惻惻在意,她為何忽然就有了對他疏離的瞬間?
縱然思緒百變,他的手依然能夠穩固地控制住力度輕輕地滑過她臉頰,將一縷散落下來的髮絲捋到了她的耳朵後,這樣輕輕地碰觸也能讓她耳廓漲紅。顧析淡淡的一笑,手指停在了她的耳朵上不再動作,眸光有些怔怔然地看落在她烏漆如鴉羽的髮絲上,那些皚皚的白雪,他有那麼一刻的猶豫,要不要拂走它?
若然不拂走它們,他們如此落了滿頭,是否就可以一嘗相對白頭的心願了?
顧析頗覺有趣地笑了一笑,改而蜷縮了手指,順了順她耳邊的髮絲後慢慢地放落下來了。
耳朵上肌膚相觸的冰涼驀然深刻,讓她的心緒也為之一陣激顫。雲言徵望向他的動作,疑惑了半晌,瞬間鳳眸裡隨即浮現出了一個瞭然的光芒來,微斂清麗的眉睫,唇角彎彎地淺笑了起來,倒是顯得灑爽風流而又落落大方,不見女子該有的靦腆與嬌怯。
白色的梅花開在了他們的身畔,寒風輕輕地卷落了下來,吹拂到了他們的衣上,發上,泌人的冷香盈滿了兩人同來同歸的路上。
待行至山腳下,依舊是碧水脈脈,西山霞光未曾散盡,餘暉未沉。比起那山巒峰巔東方日出的壯麗高曠,落雪如梅的飄渺旖旎,這平地裡常慣見到的風景自然也就並無特別之處。
只是趕了這兩個月的路,看見這裡清澈見底的蜿蜒溪水,倒影出了兩岸春花已濃,心中就忍不住有一種嚮往之情。雲言徵快步地走近溪邊,尋來一方青石放下手中的狐裘,她脫去了鞋襪,將寒凍了一天又泡了半天冰雪水的腳露了出來,探進那條餘溫未散的綠水裡浸泡著。比起那冰寒的雪和勞累的腳,這一點點的暖意卻是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她雙腳的脹痛。
雲言徵閉上眼睛,長長地輕舒了一口氣。
下一刻,她的右腳已被人握在了手掌心中,微涼細膩的肌膚緊貼住她的腳心。雲言徵驀然張開了眼睛,腦海中掠過一刻的訝異,眼前的顧析席地而坐在溪邊對著她微微地揚笑,雙手握住了她的腳心輕輕地按揉了起來。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骨肉均勻,熟知醫理,手法靈巧,將她的腳心、腳背、腳踝,甚至腳趾頭都揉捏得舒舒服服,微微溫燙的肌膚相觸,越發得讓人心裡麻亂。以前在皇宮和長公主府裡也不是不曾有侍女如此地侍候過給她緩解雙腳的疲憊,只是如今這個人是顧析。
是這一個讓人一望無際,身影絕塵的少年。他永遠讓人可望而不可即,永遠亦真亦幻。永遠的潔白無瑕,永遠的高入雲端,永遠的邈如遠山,永遠的卓越高雅,讓人無法觸及的少年。而此時此刻他卻是最專注的醫者,最用心的僕從,最耐心的朋友,最貼心的愛人,為她解除著雙腳上的脹痛。
雲言徵後知後覺地將那一隻腳一縮,卻被顧析緊緊地握住。他抬起頭來淡淡地看她一眼,唇角淺笑柔和,低聲說道:“不必難為情。難道阿言此刻卻開始在乎男女授受不親的禮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