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風輕揚,如水縹緲,如月之浩浩,如雪之紛紛,如天地開闊,如紅塵萬丈,如綠柳新楊暖春初綻,如桃紅杏白落花成蹊,陶陶然,熏熏醉。
眾人皆見她白玉的手指在翠笛的映襯下,宛如透明的一般,如幽蘭交錯虛按,那舉止動作有說不出的美麗炫目。側目視之,皆覺得這飄揚朦朧的面紗下的容顏讓人猜想,只有楊晗和秋明睿知道那面紗下的容色早已損毀,卻也與餘人一般不知道她能吹得出一手絕妙好笛,在音律上竟不是泛泛之輩。
他們想起那日在遠山酒樓的比試,皆是多看了她一眼。
笛聲悠揚漸收,遽然一聲破石裂雲驚空而來,忽忽如戰鼓,突突如刀戩,高昂激盪,然而能讓人瞬間熱血沸騰。
“若有戰鼓在此更好!”慕帆低低地由衷道了一句。
紫瑾驚呼一聲:“快看水面。”
眾人目光一一交錯,他們都已看見水下的游魚越聚越多,在笛聲的激越聲中,竟是一一交錯飛躍出了水面。在陽光下,銀光閃閃,飛舞滑過一道道七色的彩虹。簌簌聲響間又是一一落入水中,潛藏而去。
這樣的奇景,令紫瑾大聲歡呼,掩飾不住的愉悅。
餘人皆有武藝在身,知道是白徵言的笛子聲中蘊含了內力,激得水中游魚飛躍湖面,但配合著這麼一曲悠揚愜意的笛曲,便似一場玄妙無比的舞蹈。這樣的絲絲入扣,並不是一般武者與對音律沒有深厚功底的人能夠掌控的。
如此清笛美景之間,一人長身玉立於竹筏上,逆水行舟而來,清風如水,飄然若仙。他神情間高遠雅靜,烏眸清亮,皎然如月,清美如玉的臉上微帶笑意,當真宛如明月流光、碧玉生輝,於天高雲淡、山河環繞間,灑脫自若。
“若此刻有酒更好了!”白徵言收起了笛子,目光凝視前方,喃喃低語道。
當他的竹筏徜徉而過,露出筏子上酒罈子時,白徵言清然一笑,提聲說道:“我輩中人,莫若靖寧也!”
她一見美酒,就有些忘形了,竟將眾人視若無睹了。
風靖寧對此一笑,搖頭道:“笛聲一響,我就知此刻不可無美酒相伴。”
眾人皆是一樂,紛紛接過他拋過來的小小酒罈子。白徵言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百年的佳釀,龍都的朧雲酒,你方才可是藏在了車馬裡,為何我聞不出來?”
風靖寧坐下來,慢騰騰地淺嘗輒止,“是藏在馬車裡,可不是我的馬車,是楊小侯的馬車裡。”
眾人眼裡都閃過一絲促狹,他與水家兄妹一同回去,若沒有這個送酒的名目,只怕此刻只能陪著他們回去才是。這酒是早有所備,還是一時興起,倒真值得斟酌了。
白徵言一口接一口地喝上酒,懶得去想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偶爾倒了些在湖水裡,看看能不能釣些醉魚上來。她自在地抿唇輕笑,連同舟的慕帆都感覺到了她的愜意,扭頭看向她時,邪笑說道:“看來還真是我們這些蘭芝玉樹的皇孫貴族魅力非凡,方才那些魚兒竟然踴躍湖面,爭相觀看。”
這人的臉皮也真夠厚的,白徵言一雙眼眸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他卻從容自如地很,微微而笑,很是有任你放肆一回的意味。她可沒被他的無賴與壓迫鎮住,悠悠的笑道:“若是如此一說,倒應是風公子功記一籌。我以笛聲邀約了這許久,它們都只聚在水中欣賞,只有風公子一來,它們都忍不住紛紛跳出水面觀看來了。”
慕帆斜倚住椅子,點了點頭,含笑道:“你這小女子頗為有趣。若他日身無分文,無處落腳,可到我們慕家來胡吃海喝,慕某還可以贈送些珠寶金銀與你傍身。”
白徵言想不到自己所說的話,已經傳遍了這些世家子弟的耳中,斜瞥了楊晗一眼,真是個齒疏的。她當下也立即頷首,朝慕帆拱手為禮道:“那小女子先在此處謝過慕二公子的一番好意。他日若有落魄時,必當上門造訪。”
慕帆哈哈一笑,食指在虛空朝她點了點,“我等著!”
至此過後,風靖寧常到別院去造訪閒談。
有一次,她到竹林裡找小狐狸,回來時,卻見書房的案上,她畫了一半的竹林已被人畫好,他所畫的竹子蒼勁有力,節節生髮,枝葉間蕭蕭疏疏中萌發新機,峻拔挺立中見悠然自在,正如窗外的冬竹。而案頭上放了幾本古老的字帖,有碑文拓印;有先代名家真跡;有偏遠民族巫祭文字;亦有風家先人書法墨寶,白徵言抿唇而笑,想是他前幾番過來,都看見她案頭上放了幾本從這書房裡找出來的名家字帖,她每次都有意無意地翻看重溫,是以才找了這些帖子來給她觀研賞析。
往後幾回,他們的話題就轉移到了這些字帖上頭來。宣紙瑩白,筆墨青黛,風靖寧的字汪洋閎肆,筆走龍蛇,蒼勁遒媚之間風骨自現。白徵言無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自也不會寫出那獨具一格世人皆知的“雲體字”,腦海中將顧析那仙女簪花妙到巔毫的筆法略加變化,便得出了另一種字型,宛如煙霏露結,離而不絕,清渺無比。
風靖寧鎖眉看了半晌,忽而笑道:“想不到徵言的字如此讓人耳目一新。”
白徵言心下吐舌,皆拜那人所賜。口上卻含糊其詞,矇混過關:“自小就愛亂塗亂畫,亂翻亂看,翻著翻著,塗著塗著,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以靖寧的修為眼力覺得它還能入目,我心中喜悅得很。”
風靖寧眯眼一笑,清澈的眼眸中盪漾著久久不散的笑意。
白徵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訥訥打趣道:“這手雖使不了軟鞭長劍,至少還可以作畫寫字……”
她的話還未說完,只覺手上一暖。風靖寧已然握住她右手手腕,拉開一些衣袖,輕輕按揉起來。白徵言心中突突地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心慌,還是糊塗,還是羞澀,還是給他忽如其來的動作給鎮住了,呆呆地立在那兒,呆呆地看著他。他眼裡笑意盈盈,身體半倚著書案,雙腿交疊,修長雙手很有門道地給她按揉著手腕筋骨,手法雖有些生疏,但力道拿捏得恰好。
說實在的,她身為公主、長公主,這樣讓人侍候,甚至更好的伺候都享受過;而作為九天騎的主帥,與一個男子有這樣的接觸也並不是沒有,但那些時候都是雙方心思坦然的。然而,這個風家的貴族公子也紆尊降貴地來這麼一出,他是有什麼目的嗎?她此刻的身份又對他有什麼利用價值?
不要怪她多思多想,那是生存本能的習慣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