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徵言這一延醫,竟跟隨著他們到了漠國京畿龍都。一路上尋訪的名醫,說辭皆與南山城那位老大夫的說辭大同小異,沒有能真正解開這毒的藥性,也沒有人能對這藥傷毀的經脈有治癒的把握。
到了龍都,雪已漸漸地少了,早開的蘭花也吐露出了欲綻的花蕾。
風長雪安排白徵言住在風家的別院裡,四處清靜,竟似與當初的鹿鳴山莊有些相似之處。只是這莊園裡更顯清幽雅緻,四處皆彰顯出一抹百年世家沉澱下來的優雅秀氣。
放眼望去,栽種最多最廣的便是森森鳳尾,幽篁修竹。
其餘的花樹也並不富麗堂皇,都是一些名貴而不顯眼的清麗品種。白徵言養傷期間在其中閒逛,便自有一番沉靜心境,偶爾吹奏笛子以聊自娛坐看晨昏雪霧;偶爾風長雪會過來閒聊一二手談兩局。連小狐狸都很喜歡這裡,常常都不知道它逛到哪裡去,只有肚子餓了才回來,風長雪非常貼心地命人給它在竹林裡造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狐狸窩。
許是他們覺得她身份可疑,來歷不明;又或許是如今朝局不穩,以防萬一。她雖離開蔚國,也不許暗衛輕易打擾,但還是知曉漠國的幾位皇子之間乃至幾大士族之間的鬥爭激烈。
漠國四大家族是百年傳世,甚至比漠國如今的皇權存在還早,聲望還高。漠國是唯一一個士族高於皇權的國家,士族權利與皇權共存的國家,而皇權與士族之間,士族與士族之間又互相或聯合,或傾軋,以爭取自己最大的利益與生存空間。
這四大家族分別是慕家、風家、水家和孫家,他們如今在朝廷裡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在這四大家族之下,又有新形成的六小世家楊、雪、程、陸、林、眉亦與皇權朝局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而這麼多年來朝代更迭他們之間的勢力互相滲透,早已形成了盤根錯節的局面。
慕家就幾乎擁有漠國三分之一的兵力,坐鎮邊關與掌控著朝中兵部與刑部;風家是詩書世家歷代出人宰相大官總計三百多人,如今領軍人物風任行在朝中出任宰相,對天下文官士人皆有不可忽視的影響。而水家在朝中幾乎把控著戶部和吏部,孫家亦用兵二十萬有大將戍守邊關和出人工部要職。
風長雪原是風家嫡子風靖寧,字長雪,乃風家栽培的繼承人;而楊晗是楊家的嫡長子。楊家是排名第五的世家,亦是先代漠皇親封的世襲候府,當家人楊均不僅是侯爺還是漠國太尉,因此亦稱楊晗為楊小侯。沐劍秋乃皇五子,秋明睿。這些一路回來她就慢慢看到了,加上這無論在皇宮還是市井中皆無處不在的私下議論的聲音,還想不到也不可能。
至於這些身份的“洩露”應是他們故意讓她發覺的,如今不把她安置在城郊任何的一處農莊看守起來,而是美曰其名的留在這別院中養傷,那許是他們還沒有確定她的身份。但這一點並不值得她擔心,師父早已在江湖上承認了她的弟子身份,以往她皆是頂著這個名頭在江湖上便宜行事。
三天後,竟有人來拜訪她。
廳堂裡,因她在漠國此地身份上是比登門的客人要低,因此早早便被侍女們請出來等候貴客的大駕光臨。白徵言到此後已換回了女裝,因與來人並不相熟,便在臉上戴了一層紗。她隨意地在廳堂裡飲茶,那姿態在一眾下人眼裡皆覺得此人不是客,反倒像極了此間主人般的悠然自在,心中暗暗稱奇。
如此過去了半個時辰,才有人傳聲報道:“紫瑾公主駕到、水家墨音小姐、眉家清婉小姐登門來訪!”
白徵言在此悶著雖有些無聊,但在這裡白白地等了她們半個時辰,更何況來人也不比她自身的身份高貴,若論在各國中的影響,能與蔚國九天騎主帥兼鳳舞長公主並肩的人也就那麼幾個。
白徵言撇撇嘴,心下也不怎麼計較,就慢悠悠地站起來入鄉隨俗地候著,倒是有些好奇來的這三個人是什麼摸樣的人?
目光極處,一群侍女簇擁著走來三個少女,白徵言一時倒也覺得眼前瓊花玉樹,燦不可言。
她微微含笑瞧著三個少女走進廳閣來,顯得目光有些灼灼如賊。幸好她到此後已恢復了女裝,不然一群妙齡的貴族女子遇見一個目光放肆的登徒子,怕登時不讓別院裡的侍衛把她一雙眼珠子弄瞎,不能了事。
她不是沒見過美人,自小出入皇宮,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只是在此太過於清靜閒悶了,忽然見此一群清麗人物,忍不住在心中讚歎了一番罷了。隨著對方微微訝異與自傲的神色,她似笑非笑地收回了目光,這些小丫頭還真不經“引誘”,只有右邊的粉衣丫頭淡然不驚的神色有些看頭。
三人一進來,她便優雅如儀地朝她們略略施禮道:“草民見過紫瑾公主,與兩位小姐。”對於紆尊降貴的事情,她做來一點也沒有負擔。
她方才在看那三位少女,而那三位少女如今也在打量她。見她一襲雲紋白衣穿得利落明澈,烏髮如雲只簪了個簡單的髻,上面隨意別了根流蘇簪子,竟似無一絲脂粉氣。她方才的目光雖有些無禮,但瞧這從容優雅的禮儀,與那驚鴻一瞥看見神秘面紗上的一雙雅緻眉眼,便讓人覺得她容色清絕。被這樣的一個美人欣賞驚豔,即便是同為女子,也會讓人心中熏熏然。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少女紆金配紫,衣衫嬌麗,緩緩朝她伸手虛託道:“白姑娘請起吧!”她施施然地走到主位優雅坐下。
一個粉衣的少女,目光如水清澈地掠過白徵言,腳步生蓮地走到紫瑾公主的右下手坐下。另一個藍衣的少女,弱柳扶風般坐到左下手。
白徵言聞言點了點頭,轉身也從容地在右手旁較遠的地方揀了一張椅子坐下,靜靜地卻是不說話。
那三個少女互相望了一眼,像是沒有想到她竟不待公主賜坐便自己坐下來了,神色間都有些異樣。身邊的侍女正欲喝止,紫瑾便一舉手製止,低聲道:“算了,江湖女子頗不懂禮節。”
眉清婉正欲婉言相護,見公主不計較便安下心來。白徵言自是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便見那個著褐色裘袍藍色碎花棉裳,容顏秀麗清然的少女朝她善意的微微一笑,嫻靜的眉目間似有安撫之色。
她便也朝她露出清淡一笑。
右首的少女不動聲色,容色也是三人中最出色的一個。黑白分明的雙目中沉靜大氣,微微冰白的膚色襯著瑤鼻櫻唇,雲鬢規整梳著悅目的髮髻,簪了清雅的粉色團花玉簪。白淨的裘袍裡坐下之後,微微露出裡面粉色的絲衣配著淺綠的百褶綢裙,鵝黃的腰帶上繫著一枚晶瑩潤澤的玉珏。整個人顯得秀美絕倫,恍若從畫裡走出來的人兒,身上沉澱著百年世家的從容淡定。
白徵言也在心裡暗暗地讚歎,又不禁有些好奇,水家的美人美成這樣,為何當年的四大美名竟沒有她的蹤跡?那漠國的第一美人慕綺又是美成了何等樣,才將此女的風采壓在了底下?
比較之下,紫瑾公主紫貂裘百花錦裙,五官也長得極其嬌麗,粉腮杏眸也極有靈氣,身上的氣質雖矜持華貴,卻及不上水家的美人。
眉清婉見廳中無人說話,一時靜寂尷尬,便抿唇朝白徵言道:“皇表兄說昔日曾蒙姑娘在南山城襄助脫險,不幸連累姑娘受了傷,心中甚是感激。是以,今日託我來看望姑娘的傷勢,順便帶了一些他的謝禮過來。”
不幸連累姑娘受傷,白徵言倒明白這些皇家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但這姑娘輕言細語地緩緩道來,倒是讓人覺得誠意十足。如今,弄清楚了她的身份,覺得自己錯刺了好人,連累她壞了右手手腕,倒只是心中感激,送些禮物了事?也是在這些皇家人眼裡,區區一個平民的性命比起他們自身的安危都算不上什麼,何況只是一隻手腕?如今獎賞不是來了麼?救護有功啊!他倒是會選個溫柔體貼的人來,只是其餘那兩個又是怎麼回事?
白徵言好心配合著露出驚訝之色。
紫瑾揚唇笑意若有若無,語氣頗有點居高臨下地說道:“難怪姑娘要驚訝,你當日襄助的那三個人,他們一個是漠國的五皇子;一個是風家的公子;一個是楊侯爺家的公子。”
白徵言心裡好笑著,眼睛中的詫異更大了些,卻是問道:“只有五皇子賞了禮,風家公子與楊家公子沒有麼?”
她此言一出,紫瑾神色一變,眉清婉也哽了一哽,只有水家的美人水墨音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不理會水墨音的審視,她繼續說道:“啊對了,風公子讓我在此養傷,雖不及賞賜金銀來的實用但好歹也有所表示,這楊公子也忒吝嗇了,竟然什麼都沒有。啊對了,眉小姐,五皇子的賞賜中有無金銀靈藥?日後,我行走江湖才能用得著,這右手手腕壞了,日後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真實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