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橫山定了定心神,沉穩地道:“想是行刺長公主的刺客在刀刃之上沾有噬粉之類的藥物,這類藥物無色無味最是叫人疏忽大意。雖不至於奪人性命,卻是會使肌膚潰爛,特別是在傷口血腥之處浸入肌理難以去除,被它侵蝕過的肌膚更是從此難以復原,只怕將來長公主的臉上……臉上的傷疤再難以去掉。”
“刺客?”雲言瑾眼中怒火中燒,斂眸問雲言徵道:“你在哪兒遇到的刺客?可知是何人所為?”
雲言徵搖了搖頭,目光清瑩平穩,娓娓低語道:“是昨夜從山上回來的路上忽遭行刺,看他們的劍法似是江湖上的殺手。至於是何人所派,我暫且還不清楚。”
楚睿容一直站在離雲言徵不遠不近的地方,聞言之後,臉上容色複雜,眸色深沉黯然。
雲言瑾伸手按在雲言徵的左肩上,輕聲安慰道:“不必太擔心,蔚國之大必有能人異士可以為此練出去腐生肌之藥。”又轉向沈院士和一眾老臣分別道:“請院士給長公主先清洗治理傷口,本王與朱閣老、莫閣老一起去覲見陛下,稟報此事。”
眾人附議,雲言瑾望了一眼雲言徵他眼中神情安定堅毅,隨之與一眾老臣出門前往勤政殿。
小內侍給雲言徵、楚睿容和沈橫山分別奉上了香茶,沈院士命隨侍監開啟藥箱,他開始著手為雲言徵處理臉上的傷勢。雲言徵一言不發,只閉目任由他治理。而楚睿容則靜靜地坐在一旁飲茶,默然相陪。
偏殿裡聲音細碎,只剩下沈院士整理藥物的聲響,最後為雲言徵縛上生肌白玉膏,便也告退前去勤政殿向皇帝覆命而去。
一干人等皆退去之後,只剩下了雲言徵和楚睿容相隔几案並排坐在偏廳裡頭。明亮的日光從窗外飄灑進來,映照在雕花的地磚上一片的明光耀目,空中微塵飛舞,淨是人世塵埃。
楚睿容稍稍側目,只見雲言徵沐浴在明媚的光線之中,雪衣烏髮端莊矜持,容顏半是清婉,半是猙獰,卻是有一種清淨無垢的震撼人心的美麗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她雙目輕闔,呼吸綿長平穩,神情之中也看不出悲傷、痛楚、不甘和怨怒,只是一派的平靜寧和,宛如一尊用玉石精心去雕刻出來的菩薩寶相,寧謐、安詳、典雅,並沒有沾染一絲人間的塵垢,整個氣息都平靜寧和得讓人的心一直地往下沉沒。
他和她之間彷彿有一種靜默在渲染,無人能夠打破這樣靜止無聲的境地。
他是無法去打破。
而她是不想去打破。
他不知道自己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話,是否都是蒼白無力,或者都是多餘的。這一切的結果,無論是行刺之事是真有其事,還是真相是她自己狠心下手為之,她如今的態度卻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抗皇命拒婚,就是要不入候府不嫁他。
並且,她心意已決,以死相抗,以此一搏。
事到如今,縱然他胸臆間血氣翻湧,痛苦不堪,他都已無話可說,也不能再說。楚睿容只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就會暴露自己的擔憂害怕。他不知該如此表述自己從一開始由別人的口中聽到她進宮之時的形容、她在勤政殿前請旨死罪、宣太醫院院士為她出診、在這偏殿之中甫見到她臉上的這道傷痕,乃至到如今靜默地並列而坐,這一路的種種複雜心情。他只覺得自己二十年來的心,從未像今日這樣的跌宕起伏乃至不堪重負,幾乎就要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崩弦裂斷,不復存在,灰飛煙滅。
直到雲言瑾的腳步聲響在偏殿裡面,雲言徵才緩緩睜了開眼睛,第一眼也是先看向雲言瑾。雲言徵朝他淡淡一笑,輕聲道:“可否借三哥的馬車送我回長公主府?” 雲言瑾神色凝重,朝她頷首。
雲言瑾又轉而向楚睿容,正色行禮道:“睿容,在這件事情上,皆因身為兄長的本王粗心疏忽,對皇妹護衛不周以致她被無辜牽連受此重創。本王也有愧於你這個朋友,使本是喜慶之事淪為了如今的困境笑談,請你受我一禮!”
楚睿容急切站起身來,不敢受他的一禮,還禮道:“王爺言重了,微臣不敢受此禮!世事多變,又豈能事事皆在意料之中。還請長公主放寬心回去將養傷勢,陛下面前微臣自然會盡力斡旋緩頰。”
“楚世子,對不起!”雲言徵終於在沉默之後,對他說出了第一句話。
楚睿容心中一動,眼眶微熱,轉瞬間又將意氣壓下,抿唇微微一笑道:“長公主,多加保重!”
他心中卻是道,言徵,今後請多為自己保重!
雲言徵朝他淡然一笑,轉身便跟隨雲言瑾走出了偏殿,腳步再也毫不停留地朝皇宮大門走出。
她此次一走,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日。
楚睿容有些怔忪地看住她秀麗而輕盈的背影,心中不禁酸楚且又有些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