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隨風落於其上,被漣漪旋轉著分分合合,聚散變幻的雲朵在花瓣間穿梭,忽隱忽現,忽動忽靜。它們本來一個長在枝頭,一個攏在青天,此刻卻奇妙地在水中相遇,水中共舞,宛如天地的融合,萬物的生髮,其間的韻律胸襟皆是妙不可言。
他是極致的靜中帶動,恍如寵辱不驚的清冷淡雅。
她是靈巧的動中帶靜,恍如去留無意的瀟灑飄逸。
兩種極端的音律互相碰撞在一起,又互相慢慢地融合在一塊兒。心、意、形、神,皆融為一體,竟似此曲出自一人之口。
從建造鹿鳴山莊開始,這裡就是各種優秀藝優的彙集地。莊中的樂優是聚集在京中最頂尖的樂師和優人,甚至比之皇宮大內的普遍都要技高一籌。眾人聞此音皆為之痴醉,一曲終了紛紛互相打聽是何人在奏曲?
雲言徵收住曲音,立於海棠風中撫簫凝眉。古人云,人生得一知音,死而無憾。他可曾是她的知音?輕輕嘆息一聲,她到如今,仍然無法確定他的立場。
春日柔暖,寂靜室內,雲言徵翻開筆錄,在書案上細細地添上了一段文字。
七尺案頭薰香嫋嫋,紗幔輕挽小銀鉤。
筆錄潔白的紙張上,一筆筆墨色飄逸秀麗的雲體字自成一家。
如此一個人,他所學之廣,所識之深,就連皇帝也無法比擬。這就是身為帝師傳人的可怕之處?若……帝師傳人不為……帝師?
她合上雙眼又驀然張開,這樣的後果將會發展成什麼樣的結局?
顧析的筆跡,她曾剪碎一份,暗中讓人拿去請儒林追根溯源它們的出處、師承,卻到如今仍然沒有定論。
昨夜的那方錦帕,她洗滌後,仍舊讓人拿去請織造坊最有經驗的師傅辨認它的布料產地,和售賣商行。
這一種感覺,她無法與誰去說個分明,她是孤獨的、寂寥的。他所說的話是,帝王之家,何來情誼?
他所寫的字是,緣字缺一,何所棄之?
可皇帝最終得了黃瑩所給的解藥,卻沒有將其交給顧析來救她。雲言徵眼眸深寒,皆因這是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寒意。她的性命在皇帝心中有所保留,皇帝隱藏解藥,是想萬一顧析無能為力相救,得以掌控於她麼?
顧析與黃瑩周旋,不僅是為了解除皇宮的困境,也是為了她身上的蠱毒?
那麼,她身上的蠱毒是真的解開了麼?
指骨分明的手指,將狼毫細筆輕輕地擱在硯池的邊緣。她靜默抬頭,望向窗外,濃密的睫羽下目光深遠而幽邃。
西苑。
花木叢生的古雅涼亭中,清晨的陽光映照在一個人的身上,明亮、耀眼、奪目,但無論是怎樣的光華,卻絲毫沒有進入他黑漆如墨的眼眸。
顧析手持一棋子,斯人獨坐。
亭中石桌上擺了一盤棋局。
他一人獨下白黑二子,互相攻守,互相廝殺。
持籽之人卻似不在局中,身穿雪衣雲裳的少年目光冷靜果決地觀顧棋枰上的戰局走勢,手指下生殺奪予,去留無情。
此次他以挾恩的藉口,是試探,也是迷惑,她也窘然預設。其實,她是想將計就計,深入虎穴吧?既然她這麼想了解他的想法,他便讓她有機會好好的瞭解一番。
不然,她一直不能安心,也對他無法信任。
只是能呈現在她面前的,他儘量坦然地展現出來;至於不能呈現在她面前的,他一分半毫也不會滴漏出指尖。
不知從何日起,皇宮裡不時有一些書信快馬傳遞過來。這些書信從不經雲言徵的手,甚至也不曾知會她,就直接送入了顧析所居住的西苑。
當夜又由快馬傳送回京都玥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