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榻上的人強撐了精神凝望住她,雲言徵心裡一軟,撥開紗帳,躬身將他輕扶了起來如那日般靠在自己的身上,伸手解開了他的衣襟,緩緩地動作輕柔地給他脫下染血的單衣。他的氣息一直縈繞在耳邊,她耳朵也一直紅得發燙,在軍營裡常常有受傷的兵將,她也久而久之視之尋常,何況身在帝皇家,更多的荒唐事也已見過,但在面對這個人時,卻始終是面紅耳赤。
縱然是面紅耳赤,她仍然知道他的肩膀寬闊,肩頭秀潤,腰身細長,肌理分明,不經意間觸手的肌膚也是滑膩如凝脂,光潔如玉石。她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臂,唇角輕輕地一笑,似乎在此刻她覺得自己並不如想象中那麼的忌憚和防範這個人,興許是她已見過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她為他重新換上乾淨的單衣,從一邊的衣袖,到另一邊的衣袖,雙手繞過了他的腋下,手指靈活地在他的胸前結起襟前的衣帶。只覺得這個人在病中,比清醒時容易接近了太多,親和了太多,沒有那麼多的偽善面容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態度,更少了那些似笑非笑的深沉莫測,和那一雙烏眸裡分辨不明的潛藏容光。
將軟枕和厚毯拉過,用衣衫乾淨的一角仔細地洇去了他下頜和頸子上的血跡,才一併丟棄在了塌前,置換了新的軟枕,掀過了乾淨的毯子重新蓋在他的身上。發現他的身體已然變得冰冷,微微地有些寒顫,雲言徵端起放在一旁的杯盞靠近他的唇邊,輕聲道:“來,喝點暖水。”
顧析張唇細細的啜飲完一杯水,依然往她溫暖的頸窩裡蹭了一蹭,口中輕輕地呢喃道:“冷,阿言,我很冷。”
雲言徵放好了茶盞,低語道:“你躺好,我去多找兩條毯子來。”
顧析搖了搖頭,幾乎是貼住了她的臉頰輕悄無聲般地道:“阿言,我想要與你在一起。”他頭微抬,溫柔的目光靜靜地攫住了她澄澈的雙眸,雙唇虛張,覆蓋住了她淺紅的菱唇。雲言徵只覺得唇上微暖,正要躲避開,可那唇已纏繞上了她的唇,溫潤的感覺從唇瓣上傳透到了渾身的各處,他的手臂環擁住了她的腰肢,吻向她的雙唇各處,動作極盡的輕柔,極盡的婉轉,宛如蝶與花的相觸相親。
她一時間抓不定主意,是任由彼此如此的下去,還是該拒絕了他迷糊中的輕薄。她的臉頰上佈滿了紅暈,難道她真的只是因為一時的心軟就任由了這個陌生的少年輕薄施為麼?還是難道她真的是對這個人動了情,亂了心,即便是知曉了他並不清醒,也不介懷他的親吻?她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如此的容易動容了?
她晃神間,他已加深了那一個吻。“喀”地一聲,她的身體後仰抵住了黃梨床欄,肩背上被那些繁複雕刻的花紋硌得咯微發疼,她的神志卻又極快地被他輕盈如幻夢的吻迷惑住。羽毛輕撓般的親吻觸碰過了她的唇,他的唇輕磕上她的,淺淡的藥香裡合著少年獨有的氣息混在了一起迷離了她的呼吸,心裡既是下意識地貪戀了;又忍不住要去為自己的沉迷而感到了羞慚。
她的雙手抵上,準備拒絕。他的手卻輕撫上她的臉頰,那樣溫柔體貼的摩挲,似是在安撫她心裡面的躑躅與不安。他的吻是她從未體會過的甜蜜溫軟,竟是這樣的讓人安心,讓人沉迷不已。
她的躑躅、忐忑,他都明白,使盡渾身解數就是為了留下她,留下這一個吻。他已相思得狠了,不願意明明知曉就在咫尺間,卻是無法相擁相親相近,他一而再地忍耐心裡的憤懣,誰讓她今日前來,誰讓她近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誰讓她輕易地勾起了他的依戀?
縱使是不擇手段,就是要讓她為了他心軟;就是要讓她無處可逃,任憑他一償相思之苦;就是要讓她的心跳為了他而傾覆。他的吻卻始終溫柔輾轉,慢慢地平復了心裡的思潮。他望住她的雙目,與緋紅的臉頰,烏眸裡泛起了一絲笑意,鬆開了她的唇瓣,吻上了她微微失神的鳳眸,她秀挺的鼻子,她小巧的下頜,以及如玉般纖細的頸項,一直隔住了衣衫吻落到了她的鎖骨上……
雲言徵感覺到他的吻不再在她的唇上,而臉上和身上的觸吻,讓她不期然地心驚。她有些惶急地皺了皺眉頭,心裡思量著此刻是該動用武力了。
顧析卻不再動作了,只是軟軟地枕落在她的鎖骨上。側臉貼住她的肩膀淺淺地呼吸,握住她手腕的五指也不再冰涼,而是有了淡淡的溫熱。他久久地也不再有所動作,她依約是聽到了一句輕喃:“不想再與你分開了。”霎時間似乎疑慮渙然冰釋,驀地頓住了手上的動作,任由他伏倒在了自己的身上,目光裡有斯須的失神。
少頃,卻聽到了他呼吸平穩安詳,似乎已然陷入了睡夢中。
這一場夢魘終於是過去了。她輕籲出了一口氣,恍惚地覺得自己過去了一世那麼長的辰光,不覺有些荒唐,但心裡又似有些隱隱的留戀與欣喜,究竟是什麼回事?
她將他扶起,重新躺落在榻上睡好,蓋好毯子,手輕輕地拂開了他臉頰上的碎髮。映住透亮的晨光,凝看了他半晌,才轉身往外行去。在經過了窗前銅鏡時,她下意識地停頓一下,抬眸望去,指尖柔柔地撫上,那潔白的額面,是一朵他所畫下的,已經鮮血凝固的夭桃。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的唇角微微一掀,眸色融融,卻是抬起衣袖將其拭去。那本就不是屬於她的桃花,又何必留住了這樣的印記?
他在塌上緩緩地張開了雙眸,悄然地望向她的背影凝視住了她的動作,烏澄的瞳仁裡遽地顯出了一抹幽邃來。雖知她不能帶了這樣的印記走出去,但是她又何止一次這樣輕易地抹去了對他的印記?忒是無情,他卻是始終眷眷不忘彼此的前塵,當真的只是情深緣淺了麼?
書房裡,當暗衛將“微雲園”裡的動靜悄然稟報於雲言瑾時,他的目光裡閃過了一絲深思。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顧析是真的受了重傷,還是在他們的面前做戲?從暗衛稟告中雲言徵身上所沾染的血跡和清理出來的衣衫和毯子上的血汙所見,他真的是做戲做得如此逼真來迷惑敵人的耳目?
但若說他受傷了,之前太醫來診斷的時候,並沒有提及他身上有重創傷跡?若說他是那夜受的傷,他卻看不出那個侃侃而談,言笑晏晏的人有強忍痛苦的痕跡,而且,他還囑咐了他多備些羊腸血衣,以備不時之需?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兵者,詭道也。
雲言瑾垂眸輕嘆,顧析其人,他還真是望不真切。
他本可命人在羊腸血衣裡做些手腳,以便探知更接近真相的實情,但且怕還瞞不過身為醫者的顧析,況心中終究有些愧疚,而與他相知之心也有真誠之意在,如此便不屑於用如此的刺探手段了。他之所以讓雲言徵前去探望,多少是希望在雲言徵不知詳情的情況下,關切之心真情流露下,多少可以打動於顧析那顆高遠清冷的心。
惜才用人,還是需要真情以維繫。
他俊朗而五官分明的臉,迎著日光望向窗外那蒼翠的樹影,斑斑駁駁的陰翳間就如同蔚國的底下隱藏著多少的蟲蠍鼠蟻,不斷的腐蝕著這個數十年大國的根基與脈搏。
兩日後,宮中的太后也受到了驚嚇,不僅皇宮中出現了鬼怪驚駭之事,就是翊王雲言琦也出了事情。翊王因忍受不了京中沉抑的氛圍,而出京到彤山皇家狩獵場圍獵,不料卻遭遇了流矢襲擊,幸好隨行的侍衛誓死相救,才免於一死。縱是如此,也在躲避追擊中九死一生,渾身擦傷,肩背中箭,從身上剝下來的血衣,讓人怵目驚心。太后驚聞之後,從宮中源源不斷的送去各種珍稀藥材前往翊王府,派遣了太醫院院士親自前往救治,傷勢看似頗重,幸而無性命之憂。
而後,兵部接到線報,據說“黛香館”裡窩藏了刺殺翊王的刺客。玥城府尹領兵將京師三大胭脂坊之一的“黛香館”包圍得水洩不通,裡裡外外將之掘地三尺地搜查了一遍,帶走了幾個身份可疑的人,關進了刑部的大牢裡。
午後,珩王府的書房內,雲言徵與雲言瑾相對坐著,一邊執籽下棋,一邊細聲交談。
“那刺殺翊王的是什麼人?”雲言瑾指間捏著一枚黑子,微皺的眉下,眼眸沉思不已。
“按理說,對方不應該四面樹敵,這樣對他們的情勢不利,一旦有了刺客,京中必定四處搜查。看來也不像是對方要轉移視線的計策,對翊王刺殺之舉過於逼真了,思來倒像是要徹底激怒他般。”雲言徵的聲音平靜地將這幾日收集得來的諜報,細細地分析出來,手中剛剛落下了一枚白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