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與風寒極為相似,但嚴重起來可以要人命。但他們要殺的這個人,醫術似乎頗為精湛,為了十拿九穩,他們不得不又在杯子裡下了嗜睡的藥,再經由雲言徵的手餵給了他喝。
他們知道,對於雲言徵,他會放下少許戒心的。
黑影傾聽著屋裡沉沉的入睡聲,露在黑麵巾外的一雙眼睛冰冷的一笑,身體一傾宛如狸貓般跳進了屋內。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堅定而穩妥地走近了床邊,隔著紗帳看落床榻上的那少年的臉容,確認了他的容貌後,瞬息屏住了呼吸,右手落出一把藍光湛湛的短刀,空中輕揮,紗帳落下。夜裡藍光一閃,一截亮目的兵刃便刺向了顧析的心窩。
隨著刀尖的刺落,黑衣人眼中的獰笑凝固,臉上的肌肉也有片刻的僵硬。一隻溫熱的手捏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卻宛如來自地獄的鬼手般捏住了他的命脈,似乎只要在一個呼吸間就會將他的氣息掐斷。這樣的挫折來得太快,太忽然了,片刻的驚懼後,背脊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冰涼冷汗。
床榻上的少年緩緩地睜開了眼眸,宛然剛剛睡醒般的悠然,他所見的似乎也不是來殺他的刺客,而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人。他微微一笑,笑得那麼的自然親和,讓人忍不住怔愣住,他柔和地說:“我們終於見面了。”他左手輕彈,快捷無倫的制住了黑衣人的穴道,另一隻手放開,刺客便轟然倒地。
聲響剛起,遽有一道纖秀的人影自遠處從窗外一掠而進,躬身立在床榻旁,低聲道:“子弈參見公子。”
“宮中主事者是何人?”顧析掀被而起,悠然坐於榻上,竹屋裡黑夜宛若明堂華燈千盞,其上風儀昭昭。
“皇后娘娘發覺此間是計,欲落井下石,言淑妃是我們拉攏的人早已留意宮中事宜。樂賢妃應是發現了某些人的目的,而反遭陷害,黃貴妃一直在禮佛閉門不出,我們只順藤摸瓜,抓住了薛貴人,但她顯然也只是一個替死鬼。”子弈聲音清澈悅耳,事情未有想象中的順暢,卻也不見氣餒。
顧析點頭,目光晶瑩如冰,輕聲道:“繼續查。雲言瑾落水一事,是誰動的手腳?”
黑漆中,隱見子弈身著一襲夜行衣,身形挺拔,回稟道:“吏部侍郎的三子宋毅,他們是靜王的人。”
“吏部,果然。”顧析放在毯子上的手指緩緩地點了點,腦海中掠過了雲言徵手上的諜報脈絡,眸中同時閃過了一抹深思。
“可有發現晏容折的蹤影?他可是與靜王聯手了?”顧析微凝眉,將對方的佈局理了一遍,隱隱地察覺出對方對他的瞭解。譬如,他的醫術,他對雲言徵的感情,一連四次對他下毒的迷惑佈局,還將雲言徵算計在其中。只不過對方依然低估了他的細密和謹慎,只是他對雲言徵的感情極為隱秘,知道的人並不多,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那個密切地關注著他一切的死敵——晏容折。
“仍然沒有找到晏容折的蹤跡。”子弈輕呼了口氣,他知道對方與自家公子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對方的隱匿功夫也極好,他的諜報暗哨遍佈了四國依然無法獲知晏容折的身影。當年正是這個人使得他們家的公子身體受損,後休養了兩年,公子自己料理身體,至今還是留下了後患。
若不是公子心性堅韌非常人能比,聰穎睿智,醫術超群,這樣的痛苦只怕早已骨立形銷不復當年風采,亦會消磨掉了人的心志,挫敗了人的傲骨。
自然,當年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他們的公子也沒讓對方好受,晏容折當年僥倖不死,如今也不敢顯露行蹤,可見公子當時的手段雷霆萬鈞可見一斑。如今,若不是知道對方極有可能將當年的怨恨報復在蔚國長公主雲言徵的身上,公子也不必親自踏上了蔚國的寸土,來到京畿玥城,以身為餌,以身相護,再加上精心算計設下了層層的佈局守護住鳳舞長公主她個裡外周全。
往昔,若不是得蔚國長公主的生死相護,公子只怕會難逃一劫,如今還不知身處何種境地。這兩個人中的情緣糾結,便也似這十里春風,落英繽紛,重重疊疊,讓人猜不透,看不明,分不清。
“澈水是何人的樁子?”顧析的語音依然清泠泠的傳來,不急不躁,優雅淡然。
一層層的棋局布在了蔚國,布在了玥城,最終誰為棋手,誰為棋子?孰勝孰負,孰生孰死,鹿死誰手?
夜風貫穿了叢林,吹起了地上的落葉嘩嘩直響,一直穿過了窗戶,飛動了半截殘破的紗帳。而顧析眸含隱秘的幽光坐在其中,雪白的單衣微微飛揚,宛如垂楊綠柳般的清淡柔曼,烏眉如遠山,目光如湖水,淺淡的笑意裡蘊著一抹桃花般的綺麗,在夜色中看起來是如此的高潔而空靈,仙氣渺渺,不似塵世中人。
“澈水明面上是翊王的人,但‘黛香館’主事人青梧先生身份可疑,似是晏容折的部下,卻未見她與靜王的人接觸。”子弈盡職地將近日來收集的諜報奉上。
“晏容折的人?”顧析一再提起這個人的名字,卻是嘴角悠悠含笑,似沒有一絲的恨意,倒是親密之極的纏綿呢喃道:“入住到珩王府裡來了,是來和我搶人的麼?”一抹隱隱的冰冷從他的眼底裡泛出,轉瞬間又融成了春水:“他既然要把樁子安到了雲言瑾的身邊來,玥城就不會只有這麼一個樁子。且去把其他的樁子都給我摸清了,全部監視起來,若有危害到雲言徵性命者,我準你先斬後奏格殺勿論。還有,將澈水和青梧先生的底蘊透露給了靜王和翊王的部下,讓他們互相攀咬傾軋,一同鬧騰起來。”
“是!”公子你就不怕她會成為你的軟肋?子弈的嘴唇微動,欲言又止,還是你想讓她成為你的籠中之鳥?他微皺的眉毛又已鬆開,最終選擇了噤聲不語。
顧析似並未留意他的神色,目光掠過了地上的黑衣人,吩咐道:“拎下去,用迷術讓他帶你們找到據點。這次請君入甕,打草驚蛇,晏容折的部下定會讓靜王轉移藏身處所,你只要監視,不能驚動他們。還有,這個黑衣人不能再讓他現身在玥城,明天暗中傳出我遇刺垂危的訊息。”
“是,屬下明白。”子弈右手下意識地握了握拳,公子以身涉險來設局,又何止是一箭雙鵰之計?知道這是公子在佈局收網,心裡隱隱地升起了一絲期待。
顧析囑咐完畢,臉色迴歸於平靜,輕然地揮了揮手道:“你去罷。”
子弈行禮後,拎起了地上的黑衣人宛如無物般,推開房門,一陣青煙也似的消失在了黑夜深林處。珩王府外有四道影子為他引開了別人的盯梢,子弈挾帶著黑衣人躍出牆外,漸行漸遠,直至再次隱匿了行蹤。
玥城市集的一間茶葉鋪早已關門,裡面已是黑燈瞎火。只是在一牆之隔的內院底下密室裡,卻團團地坐著了幾個人。
有儒雅的中年文士;有內斂的青年;有神秘的黑衣人,亦有彪悍的武將。一老者匆匆引著一個戴了暗色斗篷的人進入了內室。眾人只見來者身形精瘦,入室後,退去了斗篷,露出一張年輕而俊秀的臉來。
這少年朝一眾人微微躬身,語氣並無起伏地道:“青梧先生說,你們不該不與她商量,就貿然地對那個人下手。如今,已是打草驚蛇,只怕這裡片刻後便已不安全,請你們速速轉移了到別處落腳。”
“區區一個文弱書生,如此層層的計策,諒他也沒有命安在。”那武將對這個少年的勸說甚是不屑。僅僅為了對付一個人,已用了五種方法、五種毒藥前去迷惑對方的視線,最後將傷寒死者的紗帳掛在了他的床上,如此的防不勝防,連他們買通的太醫都確診了。最後為求快捷起事,怕他有所妨礙,又派遣了最精銳的暗衛前去刺殺,這樣的幾重保證之下,仍然會要不了一條人命?他就不信了。
“青梧先生說,你們太低估了他的實力。若不是為了彼此的利益,青梧先生也不必冒著將有可能會暴露的風險派我前來送信,為了安全之計,請你們快走。青梧先生已經安排好了人手來接應你們,若你們仍是如此的冥頑不靈、固執己見,那麼我們的聯手之事將要到此為止了,我們將不再向你們提供任何的襄助。”這少年面無表情地把話平白地述盡後,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神色間不欲再多作勸說。
“我們走罷!”文士當機立斷地提議道,盯了一眼臉色憋得通紅的武將,制止了他的反駁。
一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皆頗有默契地跟隨著文士。文士朝那個少年一揖,作禮道:“且有勞青梧先生費心了。”
那個少年在鼻腔裡悶悶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似乎是瞧不起他們的自作主張,怪他們壞了事,亂了自己先生的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