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潔白的槐花隨風揚起,一點點地飄過了她的身邊,風掀起了她的衣袂,槐花沾染了那如鴉翼般純黑光滑的青絲,她卻似渾然未覺。
他走到了她的身旁,忍不住想伸手去拂落。
她卻猛然回過神來,抬眸瞧見是他,遽然朝他露出了一絲未及收藏的玩味的笑意。
他微微的一怔,耳尖微紅,而後道:“你還好?”
“還好啊!”她狀似無意地輕嘆了一聲。
宮裡的人在這時朝她出手了,即便這皇后不是主謀,卻也想趁機倒打她一耙。不經意地望了站在皇后身邊的皇帝一眼,想來那人心裡也在怎麼算計著她呢。以達到用來制約她,甚至是從她手中收回先帝賜予的九天騎的兵權罷。
在這時,三哥放在宮中的探子應該早已得到訊息了?為何一直不見三哥現身皇宮?難道他那邊也出了什麼意外?
事情的發展卻出乎雲言徵的意料,她在心中好好準備的一番質疑、責問、自辯什麼的完全沒有用武之地。言淑妃竟將她護了個滴水不漏,從替太后抄寫佛經這事的起因,到勤政殿書房的佛經古本的存在,宮道上瞧見她與雲言徵交談的宮女侍從,再到她與雲言徵到“秋緣宮”的前後經過,就連皇帝都不得不承認了她曾去過勤政殿書房請示之事的時辰。
隨後又狀似無意地引匯出仵作對樂嬪死亡狀況的判斷到傷口的深淺並非如小太監所說的有爭執並掙扎過,為了避免樂嬪大聲叫嚷的時候遭遇殺害,而是那時樂嬪該是在一個靜止的狀態,沒有掙扎,沒有叫嚷,只能是兇手在她身後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殺害,因此雲言徵身上和手上才沒有沾染到頸部血脈破開瞬間噴出來的血跡,而是灑在了那面窗扇虛掩的牆上。言淑妃又問廷尉陸大人對雲言徵武藝瞭解有多少?讓他說出以雲言徵的功力絕不可能任由一個身無武藝的人在旁偷聽而不曾察覺,即便是在內心激動的情況下也不可能。上場殺敵時,面對千軍萬馬且能耳聽四方,目觀八路,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寂靜的“秋緣宮”偏殿內外的人聲呼吸細響絕逃不過她的耳目。
陸戰看了一眼那支兇器,如實地道:“回稟陛下,前年雍煩外族來貢。他們的使者曾在京畿夜市鬧事,臣下曾目睹鳳舞長公主赤手截斷他們的青銅劍。這支作為兇器的金釵,以長公主的內力應可輕易毀掉,實在無須投入枯井中讓人發現。”
他們每說一句話,皇后的臉色就越發有些難看。
倒是皇帝鎮定自若地頷首,完全看不出那一雙深深的鷹眸中潛藏的心思。
雲言徵似事不關己地交臂於前,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一場戲。
這言淑妃為何要這樣盡心盡力地幫她?而且這每一步,每一句都有條不紊,更能無中生有,讓她懷疑,也讓她欽佩在這後宮中竟擁有此等早有鋪墊的智計籌謀與短時間可運籌帷幄的能力。
“作為一個曾經身居皇宮內苑的長公主,一個久負盛名、運籌帷幄的軍帥要悄無聲息地殺掉一個身在冷宮中無人監視的人,而不讓人懷疑也多有別的手段,何必要如此的草率,如此的笨拙地殺,豈不是明擺了留下把柄讓人捉麼?”臨末了,言淑妃還要加上一句清清淡淡的戲謔之言:“若是鳳舞長公主當真是如此的不濟,早已在戰場上戟折沉沙、屍埋黃土了,何以還能多年來立下赫赫的戰功,站在此處以供這些狡詐無恥之徒誣衊陷害?”
雲言徵不動聲色地聽著,心裡卻知道,若然沒有言淑妃的言辭與這些人證的出現,皇后便可憑著此事讓她下獄待查。屆時皇帝只要順水推舟,裝聾作啞即可,一個廷尉縱然能看出了破綻,腦袋也抵不過皇權的威壓。她一旦下了大獄,許多無中生有的事情就可以層出不窮,順理成章地湧了出來,並且以此定下她的一干等罪名了。
自古良臣名將冤死的人並不在少數,而如今是誰在這蔚國京畿風起浪湧的時刻暗中籌謀,如此地釜底抽薪幫她脫過了此劫?
三月春光,繁花如荼,拂面楊柳風。漫山遍野的綠叢中,一點點的渲染開來奼紫嫣紅,便如最賞心悅目的畫作,卻又不知比畫作生動清靈了多少倍,讓人如何也欣賞不夠。
宮中的事情尚未傳得出來,珩王雲言瑾此刻正受到了邀約在京畿郊外的碧落湖遊玩。偌大的畫舫裡,雀舌輕煙嫋嫋如霧中,三五青年或對弈;或談論著江湖上的軼聞趣事;或在靜搏武藝;或飲酒行令。只一人靜靜的憑欄聽曲,一身絳紫銀紋華服的雲言瑾正斜倚著船沿,眼簾低垂,唇角噙住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意韻。而在他的正前方,桃色花淺衫的女子,十指纖秀如春蔥,正輕挑慢捻著懷抱裡的琵琶。
這女子十八年華,蓮花瓣樣的臉龐上輕係一片淺色的薄紗將容顏隱約了半分,餘下一雙眼睛細長微勾,顯出一絲別樣的嫵媚。此女是玥城裡最著名的“聞心樓”裡最紅的清倌澈水,才貌兼備,最擅長的便是一手琵琶,可彈得出神入化,連宮中的樂師也對其讚賞有加。
在京畿被血案籠罩的陰影下,往昔年年熱鬧擁擠的春遊如今顯得倍加的去清冷,一望無際的碧落湖上幾乎只有這一艘畫舫在湖面上飄蕩遊弋。
此畫舫上的,大多都是京畿權貴之家裡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亦有一兩個是玥城名門世家的不肖弟子。也只有他們才會在這樣的一個時期,敢在京郊的碧落湖上聚眾遊樂,膽大妄為,不顧名聲。
而云言瑾更是其中出了名的頹廢王爺,不理朝政,不務正業,只顧遊手好閒,及時行樂。
前面兩位青年的對話隨著溫柔的春風不時地傳來:“傳言一直暗中蟄伏著的帝師傳人早已在各國遊歷,只不知如今身在何處?前朝的帝師可為君王開疆闢土、策定江山,開闢了一代盛世榮華,不知這一代的帝師傳人的能耐可能比得上前人?”
“這帝師傳人一向身份神秘,無人能知其真正的面目,如今各國江湖與朝堂上皆沒聽聞他的蹤跡。帝師傳人一向是鳳凰擇梧桐而棲,不知這一代的帝師傳人會選擇輔助哪一國的君主成就大業?”
“不知,這帝師傳人可有什麼憑證令人確信他的身份?不然,哪一國的君主可以輕易信任而任由他參與社稷大計?”另一個聲音在旁橫插進來,顯然是不知其中的內情。
“呵呵,先不說帝師傳人的才能不是一般人可以冒充,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手中皆會持有一塊姬猛山特製的令牌。這令牌也只有各國的帝王可知它的形貌,這早已是不宣之密。”
“若帝師傳人選中的人並不是當政的帝王,那他又要如何取信於他人?”這一句純粹是好奇了。
“帝師傳人拜師日起便發下了重誓,不得干預一國的黨爭。只選擇合適的君王輔助,一旦立下輔助的誓言,便此身不違此志,生死共存亡,這也是帝師存身立足於天下間的契約。”
“換言之,就是你必須先登上了帝位,才能與帝師傳人立定契約?”
“簡而言之,帝師傳人從來匡扶天下,救濟的是蒼生黎民,而不是一國一黨之爭,他們放眼的是天下人的利益,而不是一個人一個國家的興榮。”
咚咚錚錚的琵琶聲拉回了雲言瑾的思緒,他抬眸望了一眼蒼翠如玉的碧落湖,只見那幽謐的湖水深不見底,一層碧玉的綠色下更不知隱藏了怎樣的波瀾?此時,一個與他相熟的名門子弟龐羽走進來,在他的身旁坐落,看似無意地悄聲說:“珩王,小弟近日聽聞王爺改了喜好?”此人風儀出眾,身著棗紅錦袍,雲冠簪玉,五官精細,便是眉宇間帶了股不馴的邪氣,他斜眼微睇了一旁的澈水,唇角噙了絲歪笑,說道:“王爺府上新近的客卿,不知比之眼前的如玉美人如何?”
關於珩王府最近的傳聞,畫舫中的人皆有耳聞。但好歹雲言瑾也是一國王爺,敢如此近乎直言他的隱私的人並不多。但龐羽乃龐太后的親侄子,龐皇后的親弟弟,又是京中一個臭名最昭彰的紈絝,也只有他才敢有這樣的膽量去向一個王爺打聽這種事。畫舫裡,別人都是紛紛響起了抽氣聲,卻又不期然的都悄悄豎起了耳朵來打聽這內幕訊息。
雲言瑾習以為常的一笑,也不見他有怒色,目光淡淡地掠過了一旁心無旁騖地彈奏著琵琶的女子,微微一笑道:“澈水姑娘自然是天香國色、不同凡響,世上的女子中,許也只有當年流傳的四大佳人可壓她一籌。”
別人聽他岔開話題,正要大失所望之際,回想氣當年盛傳的四大佳人,心中又是一熱,這鳳舞長公主雲言徵他們自然是較為熟知的一位,其餘的三位卻分別在漠國、豫國、承國,又是漠國第一世家的嫡女,又是豫國的皇女,又是承國的公主,他們當中能見齊四位女子的人皆無,又怎能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