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半弦月在沉鬱雲層中且隱且現,半圈火把照耀得白漆牆上那一十六個字陰森古怪,殷紅如滴血,微微扭曲的字形生動,似有無數鬼魂覷視面前的人。連陣陣柔和的春風拂過了牆面,都似沾染了血腥,似孤魂野鬼在探出了冰冷的手指撫摸著眾人的臉頰和後頸。大理寺中人日常進出,每每瞧見這些個字跡聯想到那些可怖的血案,皆從腳底下生出了寒意來。
雲言瑾、楚睿容神色不一地看向血字,雲言徵卻扭頭去瞥顧析。不是她多心,確實是這個人看什麼都與別人有所不同。他的神情不但不覺得這些血字可怖,而且是正在興致盈然地鑑賞了起來。
難道他的品味實在是與別人的迥異?
“鬼字頗有功底,沒二十年的腕力寫不出來,且是個有潔癖的女鬼。”果不其然,他的話不是一般人能接得上。顧析說完,泛起了笑回望住雲言徵審視的眼眸。餘下一干人等神色迥異地望向他,只覺得此人滿嘴胡謅,不知何意?
“顧兄何以見得是女鬼,又有潔癖?”雲言徵抿唇一笑,眼神燦燦,饒有興致地問。
顧析手指虛點,似在說“請稍等”,遽轉身輕聲問向一旁的衛兵。他是與王爺、長公主、世子爺一同過來的貴客,衛兵自是極快地遞給了他一根火棍。
眾人見他接過了火棍,右手倏然多出一樣東西,黑乎乎的看不分明,將它嵌入了火棍頂端,又朝身前衛兵道一聲:“借用一下。”聲音尚在,右肘迴旋,白光忽現,那空閒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刀。待眾人回過神來,鋒利的刀刃已劈入了左手火棍的末端,他手握長刀柄將其舉起,火棍便比旁人的長了一半。
他一連串的動作利落瀟灑,晃得旁人眼花繚亂。雲言瑾、楚睿容看清了他的動作輕快於旁人,只有雲言徵看清了他的動作之間的力道掌控是如何的悠然自若。她眉頭輕蹙,銳利的目光在火光中微微地閃動。這個人極其不同尋常,他又毫無掩飾地將之暴露於人前,始終是讓人看不透的心思,然而覺得他更為莫測。
顧析在眾人或防備,或好奇,或猜測的目光中,手舉火棍一傾沾上了一旁火光,火焰頓時在末端灼灼地燃燒了起來。
楚睿容瞧見他行止有異,靠近雲言徵的身邊站前了一步,警戒地道:“大家且往後退一退!”他心生疑慮,若此人要用奇藥毒殺他們豈不是易如反掌?眾人但見一抹細煙隨著異香從那火把中冒出,忍不住皆是退後避讓。
疏落落地在顧析周遭留出了半圈的空餘,雲言徵和雲言瑾卻是紋絲未動。雲言徵心中篤定,眼前的這個人若是要用藥物肆虐,必定不會在如此空曠之地?她白玉冠束髮,負手巋然立於原地,雪衣雪袍不染纖塵隨風而舞,明暗交錯的火光中清澄無雙的鳳眸裡冷靜堅定。
雲言徵既然不動,楚睿容亦從始自終地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
顧析面對著眾人不一的反應,唇角揚起了絲似有若無的淺笑,柔淡道:“此煙氣對人無害,無須驚慌。”他秀逸非凡的臉龐上神情超脫而無辜,神姿高徹,言語柔和,眼神澹靜,一襲如煙氣般的白衣站在了春風夜裡翩然翻動,宛如碧黛穹蒼邊上的那一抹不可捉摸的悠揚浮雲。
修長的身影,優雅的步履,倏然轉身朝那面血牆走了過去。輕柔溫軟的衣裳在漸漸遠離了眾人的火光裡飄拂飛蕩起來恍如流雪迴風,冉冉輕揚的寬大雲袖在離那面高牆大約五步之遙的地方被人輕輕挽住。他左手輕挽衣袖,右手執上長刀對準血字,手腕輕靈轉動起了火把如是臂使,如影隨形地在牆外遊刃有餘地勾勒了起來。
他提著如斯的“筆”和“墨”,卻等閒視之,宛如臨窗摹帖的悠然自在。在眾人的目光所到之處,黑黢黢的凌空中,漸漸地現出了一連串的空靈星點火光,婉約有如煙火徐徐綻放。
神奇的一幕,在眾人的眼前次第地呈現了出來。
火把所到之處,伴隨著雪衣雲袖那人對牆面上的字型臨摹的一動一靜:“沉冤難雪,天道不公;鬼魂索命,切莫怨尤”一十六個字殷紅的血色,竟在牆面上一筆一劃,緩緩地褪卻了下去。
那面牆壁上,似乎就在轉瞬之間消失了血字。
大理寺的眾人無一不驚訝莫名,卻又是一一地暗自鬆了口氣。一連幾日來堆積在心中的陰霾也似隨著血字的消失,而被驅散了一角。他們誰也不願意被這些詭異的字跡天天地“覷視”著。
雲言徵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顧析的動作.自然看到了火光被他拿捏在空中連續成形,又追隨著光芒消失無蹤的婉麗字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