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年,春意漸濃,桃花灼灼。
“阿言,與我攜手走遍九州,如何?”他眼角淡淡揚笑,語意溫柔地問。
“天下的聚散皆不過是一個緣字,我與你之間的緣字只怕是缺了一筆。”想不到,她說的話是這一句,一句沒有任何臆想的拒絕的話。
他的唇角依然是淡然雅緻的微笑,只是那烏眸裡掠過了一絲思緒,然後心中洞若燭火,瞬息明瞭。
她是已知曉了他的一些作為,亦因此而戒心於此。
是誰將他的訊息洩露於她的呢?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與他一直糾纏不休的死敵,晏容折。
此刻,他心裡並不因此灰暗。世上的死灰尚有復燃的可能,更遑論他有不止千百種的方法可以使她回心轉意。
如今顧析來了,雲言徵若再想去逃避,又怎能逃得了呢?
他清逸如山水的眉眼斂了起來,唇角的一絲笑意如眼前窗外的春初細雨,軟綿而溫潤。
顧析悠閒地倚坐在車窗畔,臉上泛起了極致溫柔的笑意。只有極為敏感的人,才能在馬車經過了大理寺時,在他那不動聲色的神情中察覺出了一絲宛如飛出針芒的情緒變化。望不到底的眼中有那麼一刻的目光聚焦,彷彿細針般扎刺在了大理寺牆面上至今仍舊無法洗掉的血紅字跡上。
他們果然是到了玥城,晏容折不僅沒有死,甚至如今還把手伸到了蔚國來。
他這一變化,就宛如風動月影,一下子便忽略了過去。
坐在他背後的白錦珩自是無法覷見。他能瞧見的只有他巋然不動的優雅背影,與下一刻出現在了顧析唇角邊的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
“舍之,可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物?”白錦珩每當看到他這種笑意的時候,在這僅僅七天內的相處中已到達了一種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他掌控了某種局面的表現。
就如顧析似笑非笑的讓他輸掉了那些一盤又一盤精心佈置的棋局。
“沒有。”否定的答案讓人不禁有些失望,但白錦珩眉梢微挑,又生出了一絲疑惑。
正待他要追問下去時,顧析卻轉移了話題:“您就是傳聞中,蔚國那個縱情江湖、錦裘沽酒的閒散王爺珩王殿下?”
聽出了他言語中的促狹,又對上了他那灼灼的目光。白錦珩還沒有琢磨出這個人在何時就發現了他的身份,但此刻也不想再對他有所隱瞞。
“本王正是珩王雲言瑾。”白錦珩,此刻該稱之為雲言瑾。
雲言瑾坦誠了自己的身份,又解釋道:“我在外一直以‘白錦珩’之名遊歷江湖,並非只對舍之你刻意的隱瞞。”
“江山秀麗,人心詭譎,本也應當顧忌。”顧析語氣淡淡,笑意融融。
雲言瑾見他並無惱怒之意,嘴唇微微一動,卻欲言又止。
顧析淺笑道:“山人顧析對珩王殿下卻並無隱瞞,顧析是真的顧析。”他吐字輕飄如雲,眼眸幽靜如淵,深不可測地在頃刻間將人心洞悉。
雲言瑾微怔,心事被人戳破的滋味並不太好,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摸鼻尖。
潔白無垠的月色下,駢騎輕轅的馬車直接駛進了珩王府內。
府中的事務早已有人安排了個妥當。只等著主人與客人沐浴休整後,便可開始了今晚設在府中的洗塵宴。
王府後花園裡靜逸秀雅的景緻當中有一頃明湖幽波,水光粼粼。六角的仿古亭建造其上,遠望臺榭似一艘畫舫漂浮於水面上。沿了唯一的一道曲橋緩行,潺潺的水聲便從腳底流淌而過,眼前渺渺的水汽,幽幽的宮燈,皎皎的月色皆溶入了湖水中,迎面而來的長風挾雜了水汽吹過了肌膚,泌人心透涼,待到回首處,卻見那嬌爛軟紅一片的桃花湖岸竟使人生出了些許隔世之感來。
仿古亭廳閣不大,勝在它的位置與意境。燭火洞明,宴廳分寸可見。閣頂樑柱交錯,形狀古雅,入眼處皆掛上了薄如蟬翼的輕煙碧紗,簾幕低垂,層雲疊翠皆隨風飄舞,火光中恍如幽林竹影。此處四張兩尺寬四尺長的案几,呈正方形擺在廳閣中央,四周顯得極為寬敞。左右相對的案几後皆是雕工精湛的紗窗,精緻玲瓏的圖案飄渺了窗外的水光月影。前後相對的,一面是入閣的大門;一面是臨水露臺,此刻通往此處的門扇關合避風。
佈置得利落高雅的廳堂內已經落坐了一位俊秀溫雅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