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一天,天雄軍右軍指揮、臨清鎮兵馬使、魏州天雄軍節度副使田興接到了牙將張久武的一份密報,張久武執掌的山南商棧,就是一個微縮版的銅虎頭,和龍首山機要處編撰的情況簡報一樣,山南商棧也有類似的簡報,用於軍內高階將領傳閱。
但鑑於天雄軍內多數將領都不識字,這份簡報的效力大打折扣,起不到內部交流,資訊共享的作用。
眾多的閱讀者中田興的學識是出類拔萃的,他總能從溫開水般的平淡文字下讀出別樣的精彩,做出令人拍案叫絕的解讀來。
“看起來盧龍方面要出事。”田興嘆息了一聲,“可惜了,劉濟一世英名,只怕要斷送在劉總這個不孝子手裡。”
隨軍侍奉的次子田牟把那份簡報拿過來看了一遍,有關幽州方面的只有一條,是條語焉不詳的流言:
“……其營盛傳有天使往幽州傳詔。”
田牟順口讀了出來,沒看出有什麼異常,不解地問:“不過是條捕風捉影的流言,看起來也沒什麼嘛,山南這幫人越來越無聊了。”
田興哈哈一笑,次子田牟資質平常,又有些書生的呆氣,東西擺在面前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若是換了長子田布和女兒田萁,早看出個一二三四五來了。
“劉濟親率七萬鐵騎出徵,留長子劉緄為副大使,掌幽州留務,次子劉總為瀛洲刺史兼行營都知兵馬使。一個留守本部,一個隨軍侍奉,而今卻又說天使去了幽州,這是怎麼說的,天使有事不去軍前找劉濟,卻去幽州找劉緄,這不是暗示說劉緄揹著父親跟朝廷有瓜葛嘛。他要做什麼?趁父親率大軍出征,在後方謀反嗎?”
這一說田牟也明白過來,嗷了一聲,又道:“可這跟劉總有什麼干係?”
田興笑罵道:“你呀,遇事多轉幾下腦筋,天子最聖明不過了,任用的宰相也個個賢良精幹,豈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這分明是捕風捉影嘛,放出這樣的風聲,用意無非是離間劉濟、劉緄父子,以從中牟利。”
田牟道:“或者是王承宗故意放出的訊息呢,父親何以肯定就是劉總。”
田興道:“有這種可能,但最有可能的是劉總,王承宗這個人嘛,志大才疏,又剛愎自用,他想不出這樣的計謀,也不屑使用這樣的詭計。”
正說到這,忽有一人笑道:“父親作此判斷,未免太武斷了些,王承宗遣人入朝刺殺宰相,是何等的心機,豈是無謀之輩。”
來人女扮男裝,腰姿挺拔,笑盈盈的一張俏臉百媚橫生,正是田興最寵愛的女兒田萁。
田興眉頭一皺,面露不悅:“你來做什麼?”
“父親領軍在外,為國操勞,女兒來看望您,有什麼錯嗎?”
“哼,我沒你這個女兒。”田興驟然沉下臉來。
“父親,女兒已經知錯了,您看,如今我又還俗了。”
“是啊,父親,小妹已經還俗了。”
“還俗?想出家便出家,想還俗便還俗,你當……”
田萁跳到了父親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盯著田興的眼,撒嬌放痴,這一招百試不爽。田興有些招架不住,女兒還是回來了,女兒的眼睛依舊清澈通透,充滿了智慧的光芒,女兒這兩年吃了許多苦,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竟無一語安慰,反而要不認人家,田興這心裡忽然酸溜溜的。
“……你這是褻瀆神靈!”老父親底氣有些不足。
這個細微的變化被田萁及時捕捉到了,她拉著父親的手,繼續施展她的嬌痴磨人功,田興硬著心腸推開了磨人精。
“其實女兒出不出家,心裡總是忘不了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和姐妹們的。所以我這一還俗飛奔千里巴巴的來見您。您倒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田萁淚光點點,當著父兄的面抹起了眼淚。
田牟心也軟了,忙幫腔道:“是啊,道家跟佛家不同,道家弟子雖然出家,卻不會忘了家,跟佛門那些忘恩負義的不一樣。何況,小妹已經決定還俗了。”
田興怒氣全無,只是一時轉不過彎來。當初,因為王叔文父子的牽連,田萁無路可走,只能暫時出家修道,田興雖然心裡明白女兒這是迫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心裡卻還是怨她。一連半年總是失眠,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一次竟當眾宣佈要和田萁斷絕父女關係,又嚴禁諸子和妻子與田萁聯絡,違者施以家法。
但如鐵的狠心卻禁不住天長地久的歲月侵蝕,思念的苗頭一旦在心底生了根,便要開花結果,用柔嫩侵蝕生硬,為親情的復甦製造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