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殺官放糧,這是他拍著胸脯向幾千弟兄承諾過的。
城破了,昔日早早在上的州官縣令們都像狗一樣匍匐在他的腳下,搖尾乞憐,獻上全副傢俬和夫人、如夫人、妾婢、女兒……
這些狗官當真可氣,一個個都跟肥老鼠相似,拼了死命往家裡扒,人吃的腦滿腸肥,上下一般粗,家裡是金銀滿屋,粟米滿倉。
正妻之外,哪個不娶十個八個侍妾,侍妾之外哪個不蓄三五十個歌舞姬,歌舞姬之外哪個又不養著百八十個年輕好看的婢女。
家裡人外又哪個不是吃著碗裡瞧著鍋裡,親戚同僚間你偷我心肝,我竊你寶貝,烏煙瘴氣,一塌糊塗。
窮漢一輩子打光棍,兄弟幾個用一個媳婦已算福氣,早先他們說是你沒本事,說久了還真以為是自己沒本事,從此自暴自棄,自己作踐自己。現在是看明白了,他孃的天下好東西好女人就那麼幾個,都讓你們這幫狗*養的屯起來了,老子再有本事又哪裡掙去?這樣的狗官不殺何以平民憤?!
何三才一聲令下,殺官開始了,他親手砍了沂州刺史的腦袋,把死人頭當球踢。
眾人歡聲如雷,何三才卻沒有絲毫快感,沂州刺史的脖子太細,也不結實,一刀下去他頭就掉了,自己反而因用力過猛閃了腰,沒意思。
殺戮一開就像決堤的河壩,大水滔滔滾滾,再也無法禁止。沂州城裡的大大小小的碩鼠們忽遭滅頂之災,一個個都嚇傻了,嚇呆了,非但不知反抗,甚至連逃跑都沒有勇氣,這也好省的爺們費手腳,把這些養尊處優,白白胖胖的碩鼠蛀蟲們揪出來開刀,實在是一件無比美妙的事,一刀下去,撲哧一聲,鮮血迸濺,滿臉桃花紅。
怎一個“爽”字能形容。
但即便是山珍海味吃久了也膩,殺人也一樣,一刀下去固然爽快,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少了什麼呢,解恨。
就這麼一刀兩斷,實在太便宜這幫王八羔子了,得鈍刀片肉,慢慢的割,割的他越痛苦越能解恨。
於是殺人成了一種消遣,成了茶餘飯後,閒極無聊時的樂子。
各種匪夷所思的虐殺方法層出不窮地冒出來,看的圍觀者驚心動魄,贏得來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叫好。
何三才卻越來越心虛,他忽然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自己挑頭造反,打破城池是為了什麼,為百姓討個公道嘛。殺官他不反對,可這麼虐殺,那還是人乾的嗎?那不跟這幫狗官一樣成了畜生了嗎?
他想禁止,卻發現已力不從心,事態已經失控,沂州城裡一夜之間已變成了殺戮場、阿鼻獄。
淤積太久太深的仇恨一旦釋放出來,勢如洪水大浪,根本無法禁止。
啟動這股洪水大浪的始作俑者此刻非但無力阻止,甚至自己也不得不極盡小心,去做一個隨波逐浪的虛偽看客。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何三才頭一次感到了痛苦,這痛苦像一顆毒蛇,沒日沒夜地撕咬著他的人心,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要站出來結束這場癲狂的殺戮。
忠誠於他的生死弟兄早已拋棄了他,他們摟著被*殺的狗官們的嬌妻美妾,喝著他們窖藏的美酒,醉醺醺地勸他:“你腦子犯渾麼,不殺光這幫狗*養的,這等皮滑肉嫩的小娘子,這等醇厚的美酒,你幾輩子也摸不著喝不到哇。”
有人笑他:“當日他們欺壓咱們時,何曾心軟過?大荒之年,咱們這些人哪家沒餓死過人?十七八歲的壯健小子,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一斗發黴的粟米就換走,那時候你敢放個屁嗎,論禍害人的手段,咱就是拍幾匹馬也追不上人家啊。”
也有人罵他:“我看你是想當官想瘋了吧,咱們要是放下兵器,你看看他們怎麼對付咱們,絕對讓你生不如死!與其被他們弄死,不如我先弄死他們,弄死一個夠本,弄死倆賺一個,死之前能殺一個殺一個,能睡一個睡一個,明日死了,也夠本了。”
眾生皆醉時,清醒者無疑是痛苦的,何三才自認就是那個清醒者,他感受到了孤立,徹骨生寒的孤立。
這就是自己想要討還的公道,自己的公道就是加在別人身上的一個輪迴,昨日他殺我,今日我殺他,明日誰又將殺誰?
快意恩仇固然快意,可這恩仇始終沒能化解。
何三才病了,因為喝了一碗涼湯,喝過之後,他捂著肚子在床上打滾,上吐下瀉,折騰的死去活來。這中間除了幾個貧賤至交,那些手握殺人刀,懷抱他人妻的起義兄弟竟無一人前來探望。他們拋棄了他,拋棄了這個生出菩薩心腸的帶頭大哥。
在他們眼裡,他已然落伍,不配再做他們的領頭人了。
一碗湯試出了人心,何三才不再猶豫。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劉悟父子來的恰當其時,沂州城破,百官被殺,震動了整個淄青,為了撲滅這股騰空而起的大火,鄆州方面是下了血本的,劉悟率內院軍傾巢出動,把沂州城圍的鐵桶相似。
何三才登高一呼,再度拾起帶頭大哥的派頭,率領兄弟上城抗擊官軍。
他的弟兄來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沒有他就是一盤散沙,為了儘可能低延長他們剛剛嚐到的甜蜜生活,一盤散沙們重新團結在帶頭大哥的周圍,以實權和性命相托。
何三才覺得時機真的到了,他只是向劉悟拋了個媚眼,劉悟便心領神會地把兒子派了進來。(論文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