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廚娘是步軍前營主將朱振遠的姨表姐,其父母舊日對朱家有恩,丈夫死後就依附著朱振遠在軍中做廚娘,兼帶著也做些皮肉生意,這已是營中的公開秘密,礙於朱振遠的面子無人敢挑明罷了。李茂贈鐲子給她,二人拉拉扯扯,眉來眼去,守卒看在眼裡樂在心頭,只等著看二人的笑話。
做廚娘的雖然無官無職,能給人的實惠可不少,更何況她又是朱振遠的表親,她的吩咐,小卒本來是十二分的願意幫忙,只是今天不成,李茂和文書丞住進西側院時,陳川特意叮囑未得他的允許二人不得走出院子半步,否則軍法處置。
因此當李茂找藉口說要去灶間討碗熱湯喝時,小卒委婉地拒絕了。“熱湯,某去取來,不勞將軍動身。”小卒熱情的讓李茂說不出話來,是他腦袋一根筋沒聽懂自己話裡的含義,不,能做內衛守卒的哪個不是機靈過人、八面玲瓏?
小卒的拒絕從側面證實了李茂的判斷:叛亂者派出的使者就在軍營,朱振遠是怕走漏訊息才不讓自己隨意走動。否則小卒就該興高采烈地成全他和廚娘的“好事”,多了不說幾吊賞錢還是能賺到手的。
孤山鎮的營建工程,李茂是全程參與的,身為接引使,他負責把從地方徵調來的民夫送到工地跟監造者交割,孤山鎮大大小小的工地他都熟悉,包括西軍營。
李茂的腦子裡藏著一副完整清晰的孤山鎮平面圖,每個重要單位的格局他都一清二楚。
西軍營內供訪客居住的只有東西夾牆內的兩側院,李茂和文書丞所在的是西側院。唐人以左為尊,以北為尊,以東為尊,反映到建築商,一家之中若有東西兩側院,必以東側院為上位,西側院為下位,接待客人時尊位者居東,下位者居西。李茂自度自己跟朱振遠並不算熟,把他安置在西側院有情可原,但文書丞不同,他對朱振遠有恩,朱振遠也一向敬重他,把他也安置在西側院就有悖常理。
對此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東側院已經住上了人,這個人身份很特殊,他很有可能就是反叛一方派來遊說朱振遠的使者。
為了印證自己的判斷,李茂故意裝著傷病不便,讓文書丞去南流河大營找陳萬春,陳萬春部兵力只及西軍營的八分之一,且糧草、軍械都從西軍營庫房轉調撥付,換句話說陳萬春的命根子攥著朱振遠的手裡,名義上二人雖互不統轄,實際上陳萬春早已唯其馬首是瞻,成了事實上的附庸。
朱振遠果然心底坦蕩蕩,他就該派人將陳萬春喚來西軍營交代事宜,而不是假惺惺地要親自護送文書丞去南流河。朱振遠這麼做目的是想把文書丞送走,文書丞對他有恩,殺之將背上不義的惡名,透過這次試探,也能看出朱振遠還處在騎牆觀望中,若他已下定決心跟叛亂一方合作,就不會放文書丞出營了。
那邊的使者此刻一定也在營中,朱振遠騎牆下注,哪邊贏面大他往哪邊下注,或把那個使者的頭砍下來獻給自己,或把自己的頭砍下來送給那個使者,左右有一個人要死,他朱振遠卻是穩操勝券。
看穿了朱振遠存著投機心理,李茂下決心刺殺對方使者,逼迫朱振遠跟自己合作。送走文書丞後,李茂顯得百無聊賴,坐在屋裡一碗一碗地喝水,小卒以為他沒去成東側院,心理煩惱,也就不理他。
喝了會兒茶,李茂把碗一放,起身說道:“侍候某如廁。”
西側院裡就有廁所,陳川的命令是不準李茂出院亂走,在院內上個茅房並不違反命令,守卒自覺能做的了主,忙道:“院內就有,長官這邊請。”
順著一溜房簷走到底就是茅房,門前砌著一道隔牆,李茂一出門守衛在院中的四個衛士就跟了過來,在入口處立住腳步,廁所只有一個出口,倒不懼他能跑掉。李茂進入廁所後大罵一聲有水,又喊嫌黑,要衛士拿火把來照亮,五個人商量了一下,共推最弱小的一個打著火把進去,那衛士一進門,一隻手就從背後探過來捂住了他的嘴,那隻手強壯有力,他分毫掙扎不得,待他手中火把被搶去,後腦勺上就捱了重重一擊……
李茂把火把插在牆縫裡,解下衛士的雨衣罩在身上,取了兜鰲扣在頭上,口中又罵道:“草團扎的太硬,怎麼擦屁股,去拿溼布巾來。”又道:“去就去,拿火把作甚,老子怕黑。”
這之後李茂耷拉著腦袋怏怏而出,牆外的那四個衛士個個捂嘴偷笑,都不搭理這個倒黴鬼。從西側院到東側院需要穿過中堂大院,因為東西兩側院都駐有重要人物,陳川將守衛撤出,只留兩個遊動哨,天黑雨大,兩個遊動哨凍的瑟瑟發抖,眼見李茂穿著自家雨衣,只當是自己人,並不起疑心。
李茂一路暢通無阻,直到東側院入口才被守衛攔下。李茂從容摘下腰牌遞了過去,又用大拇指點了下西側院,嘟囔道:“那位上茅房嫌草團硬,要溼布擦屁股,你這有嗎?”守門衛卒搖搖頭,罵道:“什麼狗屁世道,侍候吃,侍候穿,還要侍候擦屁股。”
查驗過令牌,忽然問道:“兄弟,有些面生吶,我以前見過你嗎?”李茂道:“你見過就有鬼了,這大半年都窩在草窪子裡練兵,你看我這張臉曬的,今晚跟黃將軍過來,本想撈頓吃喝睡個舒服覺,卻讓陳剃頭抓了差,說要找些生面孔幹事。”
黃將軍名黃仁凡,是黃仁谷的族弟,見在西軍營做捉生將,陳剃頭名陳川,是西軍營押營將,因為人苛刻,營中將士暗地裡送了他個“剃頭”的綽號。
上次吃了人際關係不熟的虧後,李茂狠下了一番力氣把孤山鎮子將以上人物的底細查了個透,此刻拿來用,真是得心應手。這番說辭無懈可擊,捉生將所統轄的捉生軍乃軍中精銳,最是為大將所器重,臨時抽調捉生軍充當內衛,合乎規矩,順乎情理,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守卒不再懷疑,交還了令牌後,指示道:“進門向南是廚房,找賈大娘討塊髒抹布給他擦去。”李茂道聲謝,昂首走進東側院,東側院的格局與西側院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進門處新建有一溜圍牆,將東側院一分為二,牆高一丈二,牆根每隔三丈遠就有一個衛士,穿著雨衣站在雨裡,如銅打鐵鑄般一動不動。
沿著圍牆向南走,盡頭就是廚房,廚房內燈火通明,一個婦人正在忙碌,看她身影,李茂認出正是受他賄賂的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