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扶起李茂,詢問傷勢如何,李茂黑著臉不應,眼見眾人抬著史憲忠遠去,這才展露出笑容,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眾人道:“史憲忠,真英雄也。我不及他。”
魏博糧料院判官見李茂與軍中首屈一指的悍將史憲忠對陣十餘合也不過略落下風,頓時高看了一眼,河北軍中向來尊敬強者,李茂雖敗,卻也是英雄,是英雄豈敢怠慢。
那判官一面賠禮道歉,一面巴結地搬出條凳來給李茂坐,又拿來茶水給李茂漱口,這邊吩咐檢驗令史點收糧草。李茂坐著喝茶時,忽然覷見不遠處站著的一個俏麗身影,頓時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一躍而起,讓坐在條凳另一邊的青墨摔了個大跟頭。
“是你,田……姑娘。”
田萁仍舊是一身男裝,裝束與一年前並無多少變化。剛才女青墨看到李茂與史憲忠手博,半晌不分勝負,一時大驚失色,爬牆回內院,叫起田萁來看,田萁在屋中睡覺時聽得隔壁吵鬧,早趴在牆上看呢,被女青墨逮個正著後,便不再矯情,二人搭了個人牆翻過高牆,進入軍料院,此刻恰逢李茂摔倒,女青墨望見驚呼了一聲,拍手連叫可惜。
田萁卻是淡淡一笑,她自幼隨父兄修煉手博,懂得其中門道,她看出史憲忠雖然獲勝,臉色卻有些蒼白,顯然是有內傷,李茂雖摔的狼狽,臉上除了土卻並無異樣,一個贏了面子,一個得了實惠,各得其所。
田萁笑盈盈地打量著李茂,柔聲說道:“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手博高手。”
李茂一面穿衣,一面答道:“幼年體弱多病,父母送我去廟裡當和尚,碰巧師傅懂行,就跟著學了三招兩式,年長後喜歡英雄,日夜勤修苦練,也有十七八年。不過與田將軍比,我還差的遠。”
田萁笑道:“你不必謙遜,配做他對手的,放眼河北也沒有幾個,你就知足吧,怎麼你還想贏我天雄軍第一高人?”
只寥寥數語,兩人都覺得如多年未見的朋友般,說起話來輕鬆隨意,自然又自在。
糧料院判官是魏博老軍,一眼就認出了女扮男裝的田萁,一時唬的手腳麻軟,厲聲催促令史收拾了一間乾淨的房間,泡上茶水來請田萁。
田萁看在眼裡,不願多待,便對李茂說:“舊日恩惠未及回報,何時去魏州,我當盡地主之誼。”
李茂笑道:“若要報恩何必等到去魏州,眼下就有一事相求。”
李茂告訴田萁他想隨魏博軍去趟徐州,車馬沿途掛魏博軍旗號,田萁問他緣由,李茂道:“實不相瞞,幾個月前我軍過彭城時無意冒犯了張尚書,恐他不待見。”
田萁微笑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為何要去彭城。”
李茂道:“海州大亂後米價翻了三倍,前次託人買了些低價糧,眼下卻已不可維持,清海軍在淄青屬外鎮軍,糧草供應全靠自己,我意去彭城籌一批糧草,免得回程路上短缺。”
田萁目光炯炯道:“貴部不過區區八百人,能耗費多少糧草?你去徐州必是另有緣故,你不說我也不問,你若願說,我不勝榮幸。”
李茂暗贊田萁精明,答道:“籌措糧草是真,此外還有一批私貨要運到埇橋販賣。”
田萁點點頭,不再多問。大軍出征,抄掠地方已成陋規,所得之物發往黑市販賣,埇橋地接南北,交通便利,黑市極多,李茂的話田萁信。
有田萁幫忙,李茂押著一百五十輛糧車,插著天雄軍的軍旗,浩浩蕩蕩開赴徐州境內,那五十車私鹽就夾雜其中。徐泗節度使張建封對清海軍十分不待見,卻不敢得罪魏博軍,李茂說要去埇橋和糶,他不僅派牙軍開路,還特意關照地方給予方便。
有徐泗牙軍開路,車上插著魏博軍的旗號,李茂一路暢行無阻。
埇橋地處南北交通要害,是江淮財賦運往兩京的必經之地,朝廷在徐州建設軍鎮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保護這條南北交通大動脈。
李茂找到接頭人,如約交割了貨物,至於他們把鹽運到哪,運去做什麼,李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興沖沖從埇橋回到彭城,卻得知田萁已於一天前啟程北上,行前連句話也沒留下,李茂愣怔了半晌,心裡忽像失去了一件頂頂重要的東西,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樣,空落落的。
青墨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譏笑道:“見不著,就想,見著了,又什麼都不說,唉,正所謂‘相見時難別亦難’吶。”
(和糶:駐軍就地向商人購置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