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北風入了深秋愈發凌冽,劉擷獨身一人逆風而行上王庭山崗,卷折的狂風將她的鬢髮拂亂,她伸手整平,長長的紅錦深衣袍袂被風吹的直往後翻飛。
左谷蠡王渠鴴策馬從山坡下經過,忽的聽見一陣胡笳聲。
他不由緩下馬速。
這支曲子曲調悠揚,帶著鬱郁傷感,和著胡笳特有的低沉音色,愈發顯的悲慼。彷彿從記憶深處翻出來的,帶著熟悉,卻又太過遙遠,有一絲渺茫。渠鴴微微回憶,忽的全身一顫。
是《出塞》。
這是靜閼氏劉丹汝彌留之時哼唱的《出塞》。
他下了馬,放開駿馬在金黃的草原上自在散步,悄悄走上山坡。見一個女子背對著自己立在山坡尖角上,手中捧著胡笳,低著頭專注的吹著曲子。大紅華麗的袍子,帶著漢地染過的燦爛和華麗,將來人的眼燙的一陣炫熱。
《出塞》曲盤折低啞,婉轉哀涼。這支曲詞太過憂傷,唱出來雖然美好,卻依舊不免太過直白,如今劉擷棄了詞,只吹奏曲子,反而多了一份含蓄,絮絮曲折,婉轉之中直觸人的靈魂。
渠鴴在風中負手而立,想起出現他生命之中的幾個漢地的女子。
靜閼氏劉丹汝於他而言是一生的守望,那個黑泉水一樣的少女永遠停駐在他的記憶深處,鮮活而又寧馨,歲月流徙也帶不走她的美麗;而那個名喚微笑的女子,在她離開之後他才約略瞭解她的身份。曾經他成全她離開自己,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很多年後,在彼此都安寧生活之後偶爾回憶起那一段歲月,記憶裡蒙著一層面紗,帶著欣賞的色彩和微微遺憾的情緒。
北風吹折,劉擷把著胡笳。《出塞》的曲調忽的激越起來。
而,眼前這個女子呢?
渠鴴抬頭,靜靜打量著不遠處的劉擷。
女子身形高挑,雲鬢珠翠,紅錦長袍上的織金線燦爛華麗,雖則在深秋寒冷之際,亦顯得腰肢纖折,楚楚可人。縱然歲月深深,磨損了剛剛入匈奴之時的鮮妍水潤,豔色卻愈發逼人咄咄起來。不可否認,寧閼氏劉擷一直是個美豔的女子。
對於劉擷,他卻又是另一個感覺。
她沒有劉丹汝的純潔善良。也不像張嫣那般雅緻,也但毫無疑問,因為共同的血緣關係,她和那兩個女子身上是有一些共通的關係。她就像是一株薔薇,在苦寒的草原上經霜開放。豔色咄咄,卻又帶著滿身尖銳的刺。他帶著些微厭惡情緒,卻又不自禁的有些被她吸引。
一曲《出塞》終了,劉擷對著坡下莽蒼草原輕輕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看見不遠處背手站立的渠鴴。微微吃了一驚。
年華如水流過,曾經長安城裡鮮妍明媚的楚國翁主成了草原上美豔沉默的寧閼氏,多年前的青年熱血少年也漸漸成了如今成熟冷靜的左谷蠡王。帶著一種成年人的滄桑。
二人沿著山坡緩緩而行,劉擷攏了攏肩上的坎披帛,面上盈盈而笑,“草原上的漢家女兒都會唱《出塞》這支歌,出塞。是一首不幸的歌。我卻惟願這支歌一輩子都不要被人唱起。”
唱著這支歌的,都是不幸的人。
這樣的悲傷。若是不能感同身受,便不會被真正理解,渠鴴不以為意,淡淡一笑,“閼氏離開大漢多年,可想念故鄉?”
劉擷柳眉一揚,仰頭冷笑道,“你會想起靜閼氏麼?”
渠鴴面上的神色猛的沉下來,沉聲道,“寧閼氏,有些事不能亂做,有些話不能亂說,你開口之前,也該請想清楚了。”
“我想的夠清楚了!”劉擷冷笑,齒間相擊,寸步不肯相讓,“也就你自己以為是多大的事兒,這回事整個龍城知道這回事的沒有幾百也有好十幾人,也就你自己看的跟天一樣重,遮遮掩掩當做別人都不知道。”
渠鴴被她噎著,悻悻道,“女子太過冷硬不好,要學著和軟些,才討男人喜歡。”
劉擷冷笑,“我需要討誰喜歡?”她忽的聲音沉寂下來,帶著深深的苦澀,“你可知道,我是不願意來匈奴的。”
草原的草場廣闊,愈發顯得藍天高遠,白雲在天上流動,猶如奔騰溪水。
“……我曾經很恨一個女子,總覺著是因著她,才不得不和親匈奴。剛來匈奴那些年,我心裡一直怨怪於她。直到前些年,我懷了一個孩子,”劉擷面上露出柔軟的回憶神情,伸手撫住自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