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坐在椒房殿的重重珠簾之後,眉目煥發,一身大紅明光錦鳳紋曲裾,玄玉腰帶綰繫腰間,垂下長長的薑黃色束紅玉宮絛,雍容風流,只覺得一時之間,人間靜好,人生到此已經是極樂,別無所求。
“好好今兒個幹什麼了?”
殿中簾幕從中分開,隨即又落下,劉盈剛剛從宣室殿回來,便問起了愛女。
“她啊,想要掖庭的桃花,”張嫣咯咯一笑,偏頭道。“竟想要自個兒爬到樹上去,摘最漂亮的那一株。”眉眼疏朗。
“不過是一束桃花而已,”劉盈笑道,不以為意,“她要什麼朕都給,只是不能自己去。太危險了,一個女孩兒,爬什麼樹做什麼?明兒,我讓人去渭水河邊給好好折最漂亮的桃花回來。”語意心滿意足。
張嫣靜靜聽著,唇角不自覺的揚起。覺得歡快適意。慢慢的唇角越揚越大,忍不住咯咯直笑。
“你笑什麼?”劉盈問。
張嫣掩袖而笑,“我笑你第一次聽好好喊你‘阿翁’的時候的樣子。那麼傻,難道不值得一笑麼?”
“胡說八道。”劉盈斥道,語意卻也沒什麼怒意,“當時實在是過於開懷,”畢竟。他與淮陽王父子情分不重,見面的時候,淮陽王已經是六歲的男童了。繁陽公主卻是在他身邊長大的,付出了太多心力,見著她終於能夠開口說話,激動一些。也是正常之事,“你還不是一樣麼?”
他老神在在道,“聽說是誰在椒房殿哭的像是洪水似的。險些淹死了自己,還要我回來安慰?”
“你……”張嫣臉一紅,方要說話。
“阿翁,”“阿孃”,劉芷從殿外頭衝進來。一頭紮在張嫣的懷裡,抬起頭來。咯咯的笑著,雪白的臉蛋上盡是歡暢的笑意。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緒都被這樣的童顏歡笑給染的柔和了,彎下腰,用帕子擦拭著她額頭上的汗珠,“瞧你這一頭汗的,跑哪裡去玩了?”
劉芷皺了皺眉毛,想說些什麼,但剛剛開口不久的她還沒有法子完整的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於是將藏在身後的手捧出來,劉盈瞧的分明,在她小小的掌心伏著的,竟是一隻青翠的蚱蜢,尚蹬著腿,極有活力的樣子,怒斥道,“你們是怎麼伺候長公主的?竟讓她去碰這些東西。”
劉芷身邊的乳孃和宮女俱都跪伏下來,面上神情驚惶。
張嫣微微皺了皺眉頭。
她倒不是怕這樣的蟲子,自己小時候的時候,再多的這些也是見過的,只是越長大了越愛潔,漸漸的就再不肯碰這些了。劉芷這時候還小,性情又活潑,對蟲草有些興趣,也都是有的。
於是握了握劉盈的手,抱著劉芷笑道,“好好喜歡它?”
劉芷從微微惶惑中回過神來,低著頭看了看手中的蚱蜢,又看了看張嫣,慢慢道,“喜…歡——”
這些日子,她開始慢慢學著這些日常用語,一點點的積累,雖然十分辛苦,但也從中發掘出與人交流的樂趣,漸漸快樂,也將對於張嫣的依賴慢慢的消解了一些。
“你嚇到好好了。”張嫣瞪了劉盈一眼。
劉芷剛剛學會開口說話,正是對身邊事物最好奇的時候,小心翼翼的伸出了自己的觸角,感受著這個新奇的世界。這個時候,正是父母最應該給予支援和善意稱讚的時候,稍稍一點的斥責,都可能對她的心理造成陰影,從而重新縮了回去。
劉盈不免有些氣弱,卻道,“好好身邊的宮人應該好好整頓一下,咱們是讓她們好生伺候著好好,可不是讓她們看著好好胡來的。”復又怒道,“一個公主,跑去抓蚱蜢,像什麼話?”
張嫣咯咯一笑,“你不是說她做什麼你都不管麼?”眼光戲謔。
“阿嫣,”
劉盈聲調沉漸,“好好她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麼了?”張嫣不以為意,“我小時候也是胡鬧過的。淑女那是長大了的事情,現在她也不過是個孩子,開心一點就好。等她長大了,我會好好教她的。”
劉盈無奈的看著妻子,在很多事情上,他總是說不過她,但是看著容顏明媚的妻子,也不自禁的回憶起她小時候的模樣。那時候,阿嫣可真有幾分野性,漸漸的長大了,落在自己眼中,容顏脾性,無一不好……
“阿嫣,”
劉盈忽然喚道。
“嗯?”張嫣抬起頭來,眉如遠山,眼若清泠泠的杏核。
劉盈的眸光不知道什麼時候黯下來。
珍珠織成的簾子微微震盪,漾起一片波浪。劉盈溫柔的看著妻子,忽然道,“好好都已經開口說話了,”聲音喑啞,“你也該給我生一個兒子了吧?”
她的面頰瞬間染上了一層緋色的色澤,嗔道,“你胡說什麼呢?”眼波流轉,彷彿有水意流動。
椒房殿中的宮人,早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退了下去。劉盈輕笑,用手指梳理著妻子的青絲,瞧著它們在自己的指間流轉,暗夜溫柔,“我可不是胡說,阿嫣,”俯身擷住了佳人唇上那一抹鮮豔的亮色。忽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張嫣已經是翻過身跨坐在他的身上,一雙修美天足微微晃盪,
“想要兒子,你總要自己努力吧。”
語氣俏皮得意,一副孩子般的歡暢模樣,
椒房殿的珠簾微微垂下,遮住了富麗堂皇的硃紅顏色,劉盈的呼吸聲慢慢顯得重起來,看著面前的嬌媚女子,深深道,“悉如阿嫣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