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的是一卷手抄《詩經》。
昔年孔子刪定《詩經》,其後輾轉傳於荀卿。楚王劉交少年時,曾與申培,魯穆、白生受《詩》於荀子的學生浮丘陵伯。呂未生來好學,雖身在閨閣,卻志氣不小,知曉此事後,便在楚王來朝之時親向劉交請教。而劉交看在她身世的份上,倒也教導過她一陣子。
這卷《詩經》,便是她按楚王的教誨結合自己的理解批註而得。秦皇焚書坑儒之後,《詩經》晦澀,其中微言大義,有些模糊,有些已有分歧。所以這卷《詩經》極其珍貴。
但是,張嫣一頭黑線,這可是一個小娃娃的滿百日宴啊。送《詩經》,是不是有點,不適合啊。
未來皇后送的禮,再不適合,也得笑著接著。說了幾句話,曹蕊便笑著道,“九娘子還未見過宣平侯家的阿嫣吧,她剛從宣平回來。”
張嫣起身揖道,“阿嫣見過九姑姑。”
呂未微微頷首,眼神很是清冷漂亮。
到賀的人慢慢多了起來。身份貴重的年輕女眷,便被迎進了樊府的花園,張嫣站在一株扶疏花木之下。回身看了看水閣之上獨坐的呂未。她的白色衣裙在湖風之上飛揚成一種漣漪的弧度,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人。
“呂九娘子果然名不虛傳。”身後,荼蘼翹舌難下。
“不食人間煙火怎麼行呢?”張嫣嘟囔著,如何能襄助舅舅擔起大漢的萬里天下?她本對呂伊盛情提及並一直敬慕的呂九娘子心懷期盼,一見之下。竟是隱隱失望。這樣獨善其身的女子,不是不好,只是,配不起她的皇帝舅舅。
一瞬間張嫣啞然失笑,其實,論起來。劉盈自己也有千不好萬不好的地方,只是自己心極偏頗,卻是全都忽略了過去。
“阿嫣。”身邊,太僕夏侯嬰之女夏侯玥細聲細氣的笑道,“你今天穿的衣裳真好看,嗯,這四葉紋飾是怎麼繡上去的?”
張嫣回過神來。笑道,“我於繡法之上沒有什麼本事。不過就是在宣平的時候見了田野邊的野花草,畫了樣子,要家裡繡娘照著繡罷了。”
她因從後世而來,審美上打了很多後世的烙印,雖然並未刻意張揚,但是在妝飾用物之上,毎有新意,又因為太后之孫的地位,不知不覺便成為長安風潮的帶領者。
“果然漂亮的很。”另一位貴介女子傅嵐欣羨道。
忽有人在園外稟道,“楚國擷翁主到,吳國留翁主到。”
張嫣回頭去看,果然見當前走入花園的劉擷,一年不見,劉擷越發美麗了,右眼三分一下,一粒淚痣,嫵媚添華。
而其身後的黃衣少女,和劉擷一般年紀,乍一看上去容貌不及劉擷嬌豔,只是若多看幾眼,便可覺得少女身上有一種安謐氣質,爽朗大方。
她從前,並未見過這個吳國翁主。
“阿嫣可能不知道,”身邊,夏侯玥解釋道,“先帝十二年時歸沛縣,封沛侯劉濞為吳王。這位留翁主,就是吳王的妹妹。”
“哦。”張嫣笑著點了點頭。
少女們咯咯笑道,“這兩位翁主,怎麼一起來了?”
“怎麼了,”張嫣怔了一怔,奇道,“她們之間不和麼?”
“擷翁主喜歡燕隱公子,阿嫣你是知道的。”夏侯玥輕聲道,“往日裡她身份尊貴,又是宗室第一美人,旁人皆不敢爭鋒。自從吳王攜妹朝長安之後,不知怎麼的,這劉留便和張偕結識,一副交情很好的樣子,你說,楚國翁主那個爆炭脾氣,如何能忍的下去,這半年來,每次再宴會郊遊中遇見,都要明爭暗執一番呢。”
真是,男顏禍水啊。
張嫣逗笑出聲,往花園中心瞧去,果然見劉擷與劉留在爭執些什麼,劉擷激烈質問,神情激動,對面的黃衣少女卻好整以暇,綿裡藏針的擋了回去,不落下風。
不多時,管家前來吩咐開宴,於是女眷們紛紛走出園子。
“呀。”夏侯玥輕輕呼了一聲。
走出小徑之時張嫣衣袂勾在伸出來的樹枝之上,所懸香囊從中滾出,一路滾到黃衣少女腳下。
劉留彎腰拾起。
“多謝留翁主。”張嫣笑道。
少女抬頭眯眼看了看站在假山路徑的女孩,她約莫十歲左右,帶著青澀的美麗,像是將開未開的花骨朵,於是微微一笑,遞還了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