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秉捻鬚悠然道,“人生有時候便如一局棋,黑子得意,卻不知道自己已然陷入危機。白子暫時退讓,卻也為日後贏得了廣闊的天地。棋之一道雖為小節,卻蘊含著人生至理,能洗去人心浮躁,令人目光洞遠。——這些都是太子身為儲君該習的事物。”
劉盈知曉唐秉正在借棋點化於己,肅然而聽。
唐秉肅然問道,“若太子他日得繼君位,太子認為,你遵行的治國之道該是什麼?”
劉盈將棋子擒在腮邊,心思早已不再放在棋盤之上,鄭重道,“父皇春秋尚盛,孤尚未認真思慮此事。不過,孤少時遭遇戰亂,見慣民生困苦,並不強求治國之道,只盼能讓百姓漸漸富足安樂,不再受戰亂之苦!”
唐秉扣反棋盤,起身道,“天色已經不早,太子回去歇息吧!”
劉盈從堂中:出來,見東廂二樓燭火熄滅,一片寂靜,知道張嫣這是忍不住寂寞從屋子裡溜出來了,嘆了口氣,提了燈籠從長廊向院中走去,尋找自家小外甥女的下落,忽聽得院子南端廚房中傳來少女嬌憨的聲音,“姐姐的手藝真好!”
他循著聲音進了廚房,見房中圓頭灶上置著一個陶釜,釜下禾材噼裡啪啦的燒著,兩個女孩正圍在灶旁,大的那個在看著爐火火候,小女孩換了一身櫻草黃散花綾衫,繫著珊瑚素長裙,披著一頭溼漉漉的長髮,一雙杏核眸望著陶釜亮晶晶的。
“阿嫣,”他開口喚道,“在做什麼呢?”
“喲,舅舅,”張嫣回過頭,紅彤彤的爐火照在她笑的彎彎的眉眼上,染上一層豔麗的暖色,“我和景娘姐姐在煮夜宵呢,你要不要嚐嚐?”
劉盈瞪了她一眼,道,“盡是胡鬧。”聲音親暱,
他朝著景娘點頭致意道,“我這個甥女還小,給小娘子添麻煩了!”
景娘面色微微泛紅,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事情。
張嫣抱怨道,“舅舅,你再這麼一本正經下去,小心要成小老頭啦!”
釜中的白粥翻騰,景娘熄了火,用銅杓盛入漆碗,端給了張嫣和劉盈,又給了一個煮雞蛋。
劉盈看著埋頭喝粥的張嫣,唇邊泛起淡淡笑意,便也在案旁坐下,執起竹箸慢慢喝起粥來。
一碗粥喝完,張嫣將空碗放在案上,只覺得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暢。
劉盈右手食指屈起,在她腦心敲了一下,“起來啦。天不早了,該回客房了!”
“嗚,”張嫣哼了一聲,和景娘匆匆道別。
景娘微微一笑,走到廚房門前,看見院落中少年和女童一雙背影,月光下,少年的手牽著女童,溫暖寧馨,女童抱怨的聲音在風中隱隱傳來,“舅舅又敲我,總有一天會把我敲笨了!”
“睡吧,”劉盈只當沒聽見,,“明日還要早起呢!”
“哎呀,”張嫣抬起頭來,一雙大大的杏核眸分外無辜,“我頭髮還沒晾乾呢!”
劉盈推開房門,又是好氣又好笑,只得扯了一條帕子,喚道“過來。”將她拉到身前,用帕子擦拭頭髮。月光靜謐的照下來,在東廂窗上投下一片明淨的光芒,張嫣猛然驚呼,“痛,輕點輕點,舅舅你扯到我的頭髮了!”
“怎麼了?”劉盈怔了怔,摞開了帕子,替她將打結的頭髮的解開,挑眉稀奇道,“你阿孃小時候頭髮也沒你這麼糟啊!”
“我怎麼知道?”張嫣聳聳肩,撲到榻上,“許是我隨阿翁吧!”
她的頭髮已經是差不多幹了,劉盈便摞下帕子,吩咐道,“好了,”
披著大氅的東園公唐秉從後門悄悄出去,上了一條羊腸山道,折了數折,叩響面前屋子的門扉。
大門立刻從裡面開啟來,三個頭髮花白的老者迎了上來,喚道,“唐大哥,終於來了!”
燭火通明的室中,綺裡公季吳實問道,“大哥今日見了這位太子,覺得太子為人如何?”
“時日尚短,看不出太多。”唐秉捻著自己的鬍鬚,“不過太子的確是個謙謙君子,為人忠厚。”
其餘三皓對視一眼,夏黃公周術道,“既然太子為人忠厚,便也值得我等效忠了!畢竟,如今這大漢天下剛剛從秦末數十年逐鹿中平定下來,比起什麼英明神武的有為雄君,更需要一位德心仁厚的繼承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唐秉鏗然道,
“我觀太子言辭有質心存純恤,這是仁;不以勢逼人而待我等意向,這是度。進退有儀尊師敬道,這是敬。悉心照顧下人幼甥,這是情。有此有仁義之念,敬才之心,沉穩之意,容人之度的君主,我等出而輔佐之,何愁他日天下不能垂拱而治?”
“唐大哥、週二哥說的對。”
“既如此,我們明日便去拜見太子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