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爭執
東荒地廣人稀,綿延數千裡不止,中間有許多仙君出沒,但小瀛洲向來都是常曦一個人獨居的,從前有紅雨整天嘰嘰喳喳的圍繞著,偶爾任姒也會來拜訪,雖然清靜但也不乏樂趣,自他們去後,這裡便只剩下常曦了。常曦早年也是閒不住的性子,但過後幾萬年倒是極為清冷,一個人守著小瀛洲,春去夏至,秋風冬雪,睡上一覺,世上千年易過。
無玦原先養在東荒神殿裡,只是他如今已經元魂覺醒,神殿也不好再住了。於是常曦吩咐江晚,在她居住的竹林旁邊又闢了一塊地,將無玦的住所也安在了自己的邊上,方便照管。
於是清心寡慾了許多年的常曦,再一次體會到為人父母的不易。別人家的熊孩子,頂多上房揭瓦,可無玦不同於一般的小仙君,他自醒來以後,生來就是神君之體,加上東荒又是常曦的地盤,誰都對這個少君禮讓三分。往日裡叼了根草,到處混,她也就不管了,畢竟當年她也是這麼過來的,實在也不是什麼好榜樣。
有時候她也會想起玉京山的時候,那時候她大概跟無玦一般大小,跟在幾位師兄後面,上竄下跳,常常鬧的玉京山人仰馬翻,師父每當想要懲戒她的時候,又有一眾師兄的護短,於是她便變本加厲。她從不曾想過,有一天常曦會因為天下蒼生,一無所有。她信的,一日之間,全部都沒有了。
還好他還有無玦,上天總算負了她這麼多,卻給了她今後人生的全部。常曦少年時候經歷的悲慘人生,她決計是不會讓無玦再來一遭,無論日後他是如何造化,她都不會在任何人和任何事中,拿無玦做籌碼,誰也不可以。
常曦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覺得十分的嘲諷,哪怕這些年她早已經釋懷了。如今的玉京山比之從前更加神隱,年少時候的師兄,她亦放下七七八八了。
直到有一天,她從凡世回來,那時候東荒正下著雨,她也不曾洗去一身塵世的味道,她有些掛念無玦,卻又心知這個點無玦定然是在閱微學宮上學的,於是打算先去洗洗,再去那兒接無玦下學,省的她一不在,無玦就蹬鼻子上臉了。
她還沒有邁進自己的竹屋,就明顯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息。有清華自成,那不是東荒的,卻讓她十分熟悉。
常曦心裡一沉,不知是誰將人帶來她的竹屋了。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抬腳邁了進去。那人立在她的書架前,似是在不經意的翻閱什麼。她的腦袋一熱,臉上驀地一紅,隨後有種惱羞成怒感。她為東荒元君許多年,平日裡沒多大愛好,可每每凡塵歸來總是蒐羅一大堆那個時代的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以前任姒還在的時候,也總是順手給她帶回來一些,是以這書架上陳列的書籍,並不是什麼大道。可見那站在書架邊上的人,翻的是什麼,還翻的十分入神。
“回來了?”放下手中的書,那人遞上一杯清茶。
惱羞成怒的常曦倒被他隨意的動作,生生把羞惱憋回去,沒有接過茶水,語氣淡淡道:“什麼時候,東荒都成了帝君的想來就來的地方了。”
她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這平生帝君平常沒有經過她的同意,是不會隨意進入東荒的。最初那幾天,他一直站在東荒的結界外,她還存了些許不好意思,後來破罐子破摔,他喜歡站她也不管,湊巧北海龍王有事求到她跟前,常曦便索性出門辦事去了,眼不見為淨。怎麼才幾天光景,這畫面也有些不對勁啊。
重華也不惱,她如今還願意同他說話,他已經欣慰至極,哪裡會去計較其他。他從前看不開的東西,如今已經全然看清楚了,天下蒼生重,卻重不過她。“你不必惱,是無玦領我進來的。”
常曦咬牙,她就曉得有緣故。一手接過那杯茶,也不扭捏,一飲而盡,道:“我喝完了,帝君可以請回了。”她送客的樣子,半分情面也沒有留。
“對了,你去洗洗,過個點,無玦要下學了。”重華將她喝完的茶杯收起來,似乎沒有聽見常曦在說什麼,又道。
常曦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心想無玦的確是要下學了,她轉身正欲走,又想起來似乎哪裡不對,帶著疑問進去了。
重華低頭輕笑,彷彿看見了當年玉京山的那個小神女,初見自己時候的模樣。後來紫微垣的百年時光,他就想過要是一直如此,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那該多好。他守著她,一心一意的對她,終究是有花開的一日。後來那麼多事,也證明了花開無聲,卻被他都毀了,而如今他只想再守著夭夭的一顰一笑,不會再讓世間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去毀了他的苦心。
常曦洗漱花了一些時間,她換好衣裙出來的時候,發現重華還在翻閱她的那些摺子戲,面上又是一臊,覺得自己的老臉今日都丟盡了,道:“你倒是瞧上癮了,索性都贈予你了,你且帶回紫微垣。”
重華面上一僵,他倒是沒有想到常曦會這麼開口。紫微垣的琅嬛閣,蒐羅了世間奇書不知多少,卻獨獨沒有這些,常曦這麼說分明是在調侃他。他沉吟片刻,道:“好。”
“……”常曦被噎住,隨即又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凡世間的摺子戲,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都躲不過幽冥司的輪迴,令人惆悵的很,所以啊,這些各情啊愛啊,都是空的,都要看開一點。”
若說常曦以前被自己迷了眼,現在平生帝君一定是著魔了,這避世的尊神,沒有一絲避世的模樣,一把年紀了也沒有個正行。
常曦如今的模樣,就如同她最初剛入紫微垣時候的樣子,重華哪裡還不知道她心裡定然是在腹誹自己,只是他也不說破,他同常曦並肩走著,問道:“北海水君求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