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無玦
四海八荒,以東荒為尊。東荒的小瀛洲,自來都是仙家福地。多年前,東荒元君不成體統,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但凡荒唐之事,總有她的蹤影,可那時候的東荒仙君們,依舊是世間最具有仙家韻味的,一張一弛,都是清華風範。
他們愛重的元君,沒有別的上神的故作莊重,卻無妨她的可愛。只是多年前的一場變故,讓常曦元君自此便成了如今的模樣。當年愛笑愛鬧,如今卻十分的沉默寡言,且鮮少出現在世人眼中。世間如今僅存的女神君,他們都不敢去驚擾。
重華從東海而來,站在東荒結界外,卻不敢有所動作。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三十三重天的天外天,從來都是寂寞的,紫微垣三清虛無,帝宮巍峨,若不曾在玉京山相遇,他們又何至於至此?他隨天地共生,是父神最愛重的孩子,掌著世間的沉浮,他曾以為天地萬物重於一切,為天地蒼生,他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曾經的常曦,也包括九黎那段歲月情深。然而如今他捫心自問,他卻是願意用一切代價,只求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天道既然說無緣,為何還有這麼多年的恩怨情仇,如今命裡虛無,到底是誰欠了誰,他已經理不清楚了,但終究是他負了常曦。
夭夭,重華在心中喚道,手輕輕撫上自己心跳的地方,如今還依稀有當年的痛。他最後悔的莫過於鳳京再遇的錯過,他甚至不能想象,他的夭夭看著他對另一個女子傾心相待時的心情。她是否想過,隔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他甚至認不出來她,那時候她的心裡該是多複雜。那個時候的常曦,分明是有話想跟自己說,可最終還是黯然離去。
幾萬年的光陰裡,他踏足凡世每一寸地方,卻獨獨沒有勇氣進入她駕崩的昭陽殿,那裡承載了她年少時候無憂的歲月,也記錄了他給的每一份相思和怨恨,他沒有辦法去見裡面的所有回憶。
那時候他獨獨沒有想過,夭夭就是夭夭,獨獨沒有想起他同常曦的朝朝幕幕,才會有那麼多年的錯過。
“你是誰?”
重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卻驀然聽見耳邊有清越的聲音響起,他回頭一看,是那天在東海的小娃娃。他不過三四歲的模樣,卻生的極其俊美,白衣廣袖,眉心中水漾神蹟光華流轉,正仰頭問他,那模樣十分的軟萌可愛,重華反問:“你又是誰?”
那小娃娃反手指了指自己,思索了片刻,才脆生生的道:“我是無玦啊。”
重華凝視他眉心的神蹟,神色有些複雜。他曾經想過,若那年他同夭夭也有過孩子,或許他們之間就不會是以這麼慘烈的方式結束了。可歲月那堪人回首,這終究是不可能的。“你是東荒的仙君?常曦人呢?”
無玦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貓著腰,鬼鬼祟祟的往後面瞄去,“我不是東荒的仙君,常曦是誰?”
他反問的時候,還摸了摸腦袋,隨後卻又開口笑嘻嘻,語氣中盡是驕傲,“可是他們說,我孃親是這個世上頂厲害的神君,可是神君又是什麼東西呢?”
重華猛地盯著無玦,衣袖下的手有些顫抖,他還想問什麼的時候,就見兩排素服藍帶的女子並排而來,玉佩琅環,纖腰款款,各執一劍,前方有人識得來人,上前彎腰施禮,“平生帝君駕臨東荒,待小仙回稟元君,再迎帝君入瀛洲。”
言下之意,便是不歡迎了。
無玦自然是認得前面的仙君的,那時候東荒的江晚上君,素來聽孃親的話,她這麼急匆匆的帶著眾多仙君,自然是有目的的。他的眼珠溜溜直轉,大約猜到自己面前這位白衣仙君,來頭也不小,可以讓江晚上君如臨大敵,他上前就攥住重華的衣袖,那小模樣可憐巴巴。
江晚哪裡還沒有看見無玦的小動作,腳步一僵,但仍是拱手道:“少君頑劣,還請神君擔待。”
重華面色一變,眼底已有厲色,眉微微一凝,還不等江晚將無玦逮回去,朝著攥著自己袍子的無玦招了招手:“無玦,過來。”
“少君!”江晚見狀,欲上前攔阻,卻被重華一個眼神給擋了回來。她在東荒多年,忝為上君,多年來掌管東荒對外一應事物。面前的尊神,不是她們的元君,東荒的元君雖無慾無求,卻還是講情面的,可這上古留下來的平生帝君,誰也不敢真的敢上去做什麼。故此江晚即便是憂心,卻被一個眼神給喝退回來。
無玦挪著腳步,比誰還歡快,仰頭道:“你是誰?”他問的時候,聲音十分的甜糯,帶著一絲神往,他又生的極好,若非著男童打扮,只怕許許多多人都會以為是個女娃娃。
重華撫上他的腦袋,反問:“你的孃親,是誰?”東荒只有一位元君,而這被人稱為少君的孩子,他其實心中已有答案,卻又怕自己的答案成真。已經過去太多年了,幾萬年光陰,她的許多事情,而他大多已經不知道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想問一問,哪怕他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