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紛亂很快隨著北疆帝出朝而平息。
安渡山所言無疑給他人留下了巨大的話柄,當朝便有十數位文武權臣站了出來奏告,直欲把安渡山立刻下罪,甚至是直接拉出去砍了方解心頭之恨。
數年不朝的降臣叛逆,態度居然會強硬至此。
北疆帝面對幾乎是群起而攻之的場面並未多加阻攔,卻也不說安渡山的不是。
而安渡山在北疆帝上朝之後便不再於尚可說是同僚的權臣一爭長短,瘦弱但堅挺的身軀卷在口水堆裡頗有些任你風雨滿樓我自巋然的意思。
更讓有些朝臣不解的是,北疆帝聽完事情緣由居然只是哈哈一笑便略過不提。
難道安渡山這老不死的在天可汗心中竟然重要至此?
滿朝群臣不免心裡惴惴難安。
待到朝會散去,安渡山被留了下來,跟北疆帝兩人單獨待了半晌才見露面。
“義父。”
安春秋在外等候多時,看到義父出來步履略有輕浮,面色難堪雙目失神,剎那間恍若更顯蒼老,安春秋迎上去扶住,叫了一聲義父之後卻再不知怎麼開口。
“我沒事。”
反倒是安渡山寬慰了安春秋一句。
“還有兩年的時間,兩年之後北境的所有防線就全都攥在了北疆皇帝的手裡,只是如此一來就辛苦你跟思遠了。”
霍思遠跟安春秋,從舊唐之時便一直跟在左右的兩個義子,領兵打仗制霸圖謀,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要因為自己的家事而擺了一局爛棋留給他們,著實是讓他們受了委屈。
“我曾經跟北疆對峙數年勝敗參半,以西河一州之力抗北疆於境外,我自以為這數十年一直都是我贏,但實際上,不管之前有多少北疆的騎卒在咱們西河折損,能笑到最後的看樣子還是北疆皇帝。”
安渡山鬆開安春秋扶住自己的手臂,握緊了腰間的疆刀,群臣早已散去,宮城內除了守衛再無他人,一老一少走在宮城內,北疆帝就站在殿前的臺階上遠遠看著,不覺那個已經蒼老的身影略顯落寞。
安春秋沒有答話,他跟義父前後只隔了半步,義父往常也會如此,或是跟霍思遠,或是跟蘭先生,只不過意氣風發的時候遠遠多於此時刻意掩飾的頹然。
“李家皇帝兩代都是治世明君,舊唐毀在他們手裡,不冤。兵書上有句話說上兵伐謀,李家弄權的手腕跟兵書上說的,不差了。何況李顯身邊還有王明陽,楊問遠這些人臣輔佐。當年舊唐覆滅,我自知救國無望,也知道啟元乘勢,如果拿著西河去拼,遲早會消耗殆盡。降了北疆,不過是治氣,蘭先生還說我是亂招打死老師傅,啟元怎麼都不敢想我會真的把西河拱手相讓。背後北疆虎視眈眈,北疆帝卻忍了數十年沒有動手,他當真不敢當真不能麼?不是,但只有等,才是代價最小的一條路。這個北疆帝啊,中原人都小瞧了他。”
安渡山步子邁的越來越結實,走的也越來越穩當,但嘴上絮絮叨叨就沒有停下來。
安春秋便一直不說話靜靜的聽著,這個老人的聲音,他的滿腔抱負,他的豪情壯志,甚至他的落寞寂寥,聽一輩子都不會厭煩。霍思遠知道自己這樣說大概又會嘲笑自己矯情,但他實際上比自己可要矯情的多。
“西河夾在北疆跟啟元中間,北疆的武將都恨不能我早死幾天,咱們的幾十萬騎卒他們可都眼紅了多少年了。他們真以為罵我就能讓我早死了?老夫在西河敢殺他們,進了王庭依舊敢。北疆帝今兒可是做足了姿態,給足了面子,這是用西河北境的防線換的不假,他卻是真有能容天下的胸懷啊。”
說到這裡安渡山敲了敲已經滿頭銀霜的腦殼。
“近百年來這世上總共就出了一個李顯,一個天可汗,還他孃的一個滅了舊唐,一個統一了草原。天意如此啊。”
說到這裡安渡山忍不住一聲重重嘆息。
出了皇城卻早有一架馬車在外候著,守在馬車旁的是個身形極為魁梧的中年漢子,下巴上的絡腮鬍子理得極為整齊,面板白皙完全不像是在北疆風吹日曬後的樣子,溫和目光的眼睛上一對劍眉倒是平添了幾分英武。
“安王爺。”
等到安渡山出來之後那人立刻上前兩步。
“可汗命我再此等候,回西河一路勞苦,特意準備了馬車。”
“哈哈,還是可汗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