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略有失態安渡山趕忙抬起衣袖擦擦眼睛。
“好好,好孫兒。”
安渡山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元翔你帶小少爺去樓上看看我給準備的見面禮,我陪張真人說會話。”
張銘鈞點點頭示意木三千放心跟去,然後自己到桌前坐下。
“有勞真人一路互送,我這外孫福淺命薄,李顯老烏龜一生謀劃不過六合歸一,天下分久必合,乃是上天定數,只是苦了我這個可憐的孫兒,從小就沒了娘現在更是沒了家。”
安渡山欠身待張銘鈞坐下後斟滿了桌上的三杯酒,捏起一杯遞到對面,然後又把右手邊的一杯拿在手裡。
“我兒安苒以往常說我這老爹是個只會帶兵打仗的老古董,不講人情更不近人情。她孃親走得早,我一個當爹的不怎麼會帶孩子,幾乎是把苒兒當兒子一樣,稍不聽話就直接上手了。現在想想我這個爹從來就不像是個爹的樣子。”
安渡山說話的時候酒杯一直在指間來回捻動,杯內醇香的美酒貼近杯沿將要溢位卻在安渡山的控制下打著璇兒牢牢的附在杯子裡。
能做到如此起碼要有明理境上品,安渡山一生受累于軍旅,且資質並不能說是上乘,半百年紀能在武道上逼近知命已然可以算是不小的成就。只是張銘鈞不太明白安渡山此刻有意的表露是什麼用意。
“自古都說棍棒之下出孝子,大概當父母的沒有誰不疼愛自己的孩子,那至於教導方法就是因人而異了。大將軍政務繁忙,沒時間花在孩子身上也是自然。”
“話雖如此啊。”
安渡山搖搖頭否定了張銘鈞幫自己開脫。
“不稱職就是不稱職,沒啥好推脫的。即便後來安苒長大懂事之後我也跟她這麼說,我是對不起她。安苒性格要強又很執拗,十七歲的時候瞞著我偷偷跑去邊境女扮男裝投了軍,被我知道後氣得直跺腳,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簡直胡鬧。蘭先生勸我先別去找她回來,暗中派人保護就行。結果遇上同樣入了軍伍的木方想,那時候姓木的小子還只是太子,一來二去把我家苒兒的魂都給勾了去。”
“起初我是堅決反對兩人的婚事,帝沙佛國曆任國主都要在世宗禪師座下剃度聽經學法,要我女兒嫁給一個和尚?他縱然是一國之主我也不答應!可我那女兒固執的很,一個人從家裡出逃跑去了帝沙,給姓木的小子生了一個閨女和一個兒子。時間久了我的氣也消了很多,女兒有時回家省親姓木的那小子就扮成馬伕護衛,不敢暴露身份就是怕惹我生氣。有好幾次我都差點忍不住說你小子別裝了,乖乖過來給我磕幾個頭興許我就認了你這個女婿。可我一直都沒說出口,以後更不會有機會再聽那小子叫我一聲岳丈了。”
“帝沙偏居西北國力孱弱,面對啟元怎麼想都沒有勝算,木小子為保國民免受屠戮不戰而降並沒有超出我的預料,可倒底還是一國之主,他選擇了把自己的生命終結在守衛國門上,老夫佩服他。這輩子都沒能跟自己的女婿喝上一杯,以後也只能到了地下才能見上一面,我還怕木小子到時候不肯認我這個老古董岳父了。”
安渡山說到這裡才慢慢端起酒杯輕輕灑在地上。
“我兒安苒有一對兒女,老夫既然是兩人世上唯一的親人,便要保護兩人不再受任何苦難,就算是啟元的李顯,若再敢得寸進尺老夫也要讓他嚐嚐西河鐵騎的滋味!”
安渡山護子心切,張銘鈞忽然明白了方才那一手明理的用意,於是張銘鈞直接問道。
“安大人前來除了要親眼確認木三千是否安然無恙,可還為了龍窟化龍一事?”
“道家本就是風水堪輿的祖宗,這樁密事自然瞞不了武當掌教。崑崙山號稱天下龍脈之源,而敦煌正好佔了其中一眼。自先古夏商那會兒封王裂土者都要給自己個兒安上命由天授,奉天意而為的帽子,要是需要加以佐證那還得伴有各種祥瑞。劉漢一朝漢高祖劉邦,傳說其母夜宿荒野有白莽入腹,後來產下一子便是劉邦,篡了劉氏王朝的王莽,登基前也是各地頻報祥瑞。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權利找一個名正言順的幌子,老夫平生大概對神鬼玄學是敬而遠之,儒家夫子有言,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對這句話倒是頗為贊同。不過將軍府上有位蘭先生,他說龍窟一事既然發生在西河州,且必將會牽連到北疆啟元,甚至偏居一方的西蜀說不定也會來人湊熱鬧,那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臨來之際蘭先生還說了一句人力有窮時,天命順自然。老夫對蘭先生一向敬重,所以就前來敦煌守著。不管是啟元北疆還是西蜀,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勾心鬥角,不過至少那些腌臢事情還沒有擺到明面上,以前沒有,現在不能,在西河州的地界上更不能。”
“蘭元亭乃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謀士,遇事考量自然周全,否則西河一州從舊唐到今也不會一直都如鐵桶一般水潑不進。不過在風水堪輿命格推演上,蘭先生恐怕就要力不能逮。帝沙文空和尚是世宗佛頭,若是隻為木三千安排一個榮華富貴安穩享年的人生,直接差人一路護送,進了西河州地界便是啟元廟堂上武道第一人楊問遠恐怕也不能怎麼樣,又何須費勁心機的讓三千拜我這個道家魁首為師。”
張銘鈞慢慢飲盡杯中酒,等安渡山說完話後才不急不慢的開口。
“木三千是天生的慧根,起初貧道以為乃是相較常人多開一竅導致,後來以道家叩指斷命的法子為其命運氣機稍作推演,結果卻是一團亂麻根本看不清楚,紛繁混亂中唯有孤皇二字最為顯眼。被判為孤皇命格者,雖有顯赫身世也有王侯前途卻易夭易折,況且南朝欽天監北朝占星臺都不會容忍一個身背皇運的舊國遺民,大將軍留三千在身邊可保他一時難保他一世。”
“哦?那道長可有萬全的法子?”
安渡山看起來對張銘鈞孤皇命格的說法並不怎麼信以為然。
“方法自然是有,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張銘鈞也不在意,依舊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