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得順風三四日,早催春運到燕京。”
唸到最後,朱塬笑了下,又喃喃自語:“不用到燕京啊,到山東就好。”
肩膀上一隻手搭過來,是華高的聲音:“回罷,風愈大了。”
朱塬點頭。
想要轉身,才發現腿有些僵。
站太久了。
華高敏銳察覺,一把攙住,連忙吩咐朱塬身邊的麻袋姑娘和不遠處的趙續,又後悔自己大意,剛剛也是看著那船隊離開一時忘神,竟然讓小祖宗在這兒站了這麼久。
等朱塬被攙扶著坐到岸邊轎子裡,往城內而去,華高又一時間不想回去,擺手示意吳禎、劉璉等將左官吏各去忙碌,自己繼續站在長堤上,望向越發遠去的船隊。
回想過往一個多月種種,華高是最感慨的那個。
華高沒有忘記,自家主公最早是打算讓他來主持海運事宜的。
不由設想,如果沒有剛剛離開那小少年,自己來了明州,要怎麼做?
首先當然是籌集船隻。
然而,沒有那小少年,就不會有現在的海軍都督府,不會有營海司,也不會有吳禎和章存道兩部,他帶著幾千人過來,為了爭奪南線繳獲海船,免不了要和一群南邊的驕兵悍將扯皮吵架。
畢竟他們肯定不會輕易把船送來,甚至可能吵到主公那裡。
現成的繳獲船隻肯定不夠,還要造船。
華高是漁民出身,但他對造船懂得並不多,其他不說,只是最初籌集大批現成陰乾木材一件事,他覺得,自己就不可能想到那麼周全的木料籌集方案,更別說之後甬江畔迅速鋪開的造船和修船產地。
因此,只是出海所用的船隻一件事,他覺得,自己不折騰兩三個月,都不可能湊得來。
至於人手。
方國珍舊部,那裡是那麼容易重新聚集的。還有沿海漁民,當時剛過來,他可是親耳聽到薛戍說,聞訊的漁民已經開始大批逃散。
那小少年怎麼做的?
華高能看得出來,只是足量供應飯食一項,就消弭了大批士卒民夫對海運的抗拒情緒。同時,關於參與海運者免除賦稅的相關優待,也吸引了諸多本有顧慮的漁民主動趕來服役。這方面,他或許能坐到,但,如果完全沒有參考,他覺得他不會這麼做,他更可能按照以往的規矩來,強行拉壯丁,然後,又要拖幾個月。
雖說足量供應飯食一項消耗較多,但如果拖幾個月,不難想見,靡費只會更多。
還有海寇。
這不是大問題,但短短一個多月,至少這明州外海,已經沒有甚麼海寇能對海運產生干擾。
至於其他,派人一路北上進行測繪,教授營海司吏員和海軍官兵各種海運知識,建造導航燈塔系統,從海商那裡湊集銀錢、船隻和人手,還有那高聳的龍門吊,那精密的海輿圖,甚至偶爾不務正業地一番青黴療法,都能把一個半隻腳踏進閻王殿的人活生生拉回來,如此種種,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華高能夠想象,或許那些個私下總看不慣小翰林的旁觀者會說,自家主公像寵溺親兒子一樣縱容那小少年,才會讓他如此得心應手,順風順水,但,另外想想,如果他華高能提出這一系列高明措置,雄才大略的主公會不支援他麼?
定然會支援。
但,他根本提不出這些,因為他沒有這份才幹,也沒有小翰林那些他聞所未聞的高明學問,他還肯定,滿朝文武,沒幾個人……不,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
總而言之,華高覺得,如果讓他來全權負責運糧,能夠在夏收後送出第一批糧船,並且安全抵達山東,他就可以仰著頭挺著胸去給主公交差。
然而,某個小少年,從來到明州到送出第一批糧船,僅僅只用了一個月多一點。
華高甚至能夠想象,即使這一批糧船出了問題,也絲毫無損朱塬的功勞。
因為,那小少年已經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裡構建了一整套可以不間斷進行海上運糧的完備措置,大到船隻供應、人手安排小到尋路導航、意外救援,任何人,只要不是太蠢,看過他之前的種種安排,都能在腦子裡勾勒出一幅明州到膠州的完整海運畫面。
然後又會覺得,這事兒太簡單了,俺都能做。
當然能做!
路都鋪好了,抬腳,走就是。
想著想著,華高再次記起那小少年的那句豪言。
送五百年國祚。
這番大才,自家主公若能一以貫之地重用,開創大明五百年,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