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安嘆道:“怪我,收小弟的時候沒能擦亮眼睛。”
“趙居士過謙了。”孟乾雷從袖中抽出一卷紙遞給趙無安,肅容道,“昨夜姐夫遇害,家姐已然痛哭了整晚,乾雷亦是一夜未眠,憑記憶畫了這幅名冊。昨夜案發之時所有赴宴俠士的位置,都已記錄在上。”
饒是趙無安,接過捲紙時也不由為孟乾雷的記憶感到震驚。此人並非獨獨有過目不忘之能,更是早有預感,東院還未起火時,就已將各人座次記在心中,案發之後仍能不忘,徹夜畫就,並未顯現一絲一毫疲態。
孟乾雷果然是能人。
趙無安開啟畫紙。畫紙被墨線分為四塊,將肖府宴客的空間由南到北記錄下來,高臺及臺下九十九桌都一一詳細畫出,桌旁之人、躥上高臺祝酒或撒瘋之人,以及三三兩兩聚在空曠處對飲敘舊之人,一一標註。甚至是當時為安晴讓座,立於她與胡不喜之間的趙無安,也清晰地畫了出來,下頭並未標出座位。
“底下有個圈的,是當時坐在位置上的,還有些人酒過三巡便離席作樂,當然也包括為姑娘讓座的趙居士,都是站著的。”孟乾雷道,“對了,還有一直以來在屋頂上撫琴的姜姑娘,也畫了出來。整場宴會,在姐夫離開之後離去的,只有畫紅圈的幾人。”
趙無安湊近畫紙細細打量。離席的五個人之中,洛冠海幾乎從頭到尾就未曾出現,自不必提;最先起身祝酒的顏竑,連城派的顧赫天都曾在肖東來離去後的短暫時間藉故離席;此外還有自稱是去找洛冠海的聶星廬,在肖東來離去後也離開過酒宴;最後,就是屋頂上撫琴的姜綵衣,在肖東來走後,離開過屋頂去稍作休息。
孟乾雷恭恭敬敬,趙無安也不好推辭,淡淡道:“讓我分別見見這五個人。對了,我懷疑昨夜肖東來吃過的食物裡,可能被人下毒,也麻煩你查一下了。”
孟乾雷點頭道:“好,我這就去找人。”
肖府外頭,此刻已有官府衙吏緊密盯梢,酒醒的胡不喜也正式坐正中庭,統御起這些衙役來,肖府裡頭的兇手,想來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與供給休息的東院不同,趙無安此刻坐在孟乾雷特地為他安排的西院聽雨閣中,等待五個嫌疑人到來。
最先來的是洛冠海。他的帽子仍然戴的方方正正,一身儒衫倒是皺皺巴巴,頗不情願地被肖府的家丁帶到趙無安面前,苦著臉坐下。
趙無安還未開口,洛冠海就蹙眉作揖道:“趙居士,你我也並非素未謀面了,小生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懂嗎?早在杭州城裡,小生就知道趙居士是明察秋毫的聰明人,不似小生這般渾渾噩噩只讀些經史子集。小生被歹人誣陷,還望趙居士能撥雲見日,還小生一個清清白白啊!”
趙無安啞然道:“我並未說是你殺害了肖東來。”
洛冠海臉一紅,知道反應過度,下意識地移開目光。
趙無安笑道:“先說說吧,昨夜肖東來遇害,你都在哪。”
洛冠海哦哦了兩聲,按著下巴深思熟慮了一會,謹慎道:“小生雖是儒生,胸中亦有豪情,所以飲起酒來,有時難免……咳咳,難免失衡。昨日進了肖府,一品府中美酒,喜不自勝,就有些渾然忘我,豪飲起來,醉不自知。等到夕陽西下,宴會將開之時,才悠悠轉醒,但是頭腦卻疼痛難言,自知無法赴宴,便再次躺倒,小憩了一會,直到……咳咳,直到姜姑娘來敲門,才知道要參宴,便隨姜姑娘從東院往正廳走。可是姜姑娘是去屋頂上撫琴的,跟著她走到了頭小生才知道路線不同。沒有肖府中熟人帶路,小生自己往回走時,又迷了路……還好最後遇到肖宗主的家僕,才被帶回宴會上,此時已是飢腸轆轆,但豪傑們大都彼此酣暢對飲,小生一人狼吞虎嚥些殘羹剩飯,也覺得不甚文雅,便偷偷繞到後廚,這才飽餐了一頓。剛一出門,就聽見有人喊走水。小生跟著人潮走到前頭,便被聶星廬給指責。”
洛冠海不愧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說起話來長而無用,即便如此趙無安也未曾打斷,凝神聽著,直到洛冠海說完,才開口問道:“姜綵衣前來叫你?”
“是的……”輕輕一點頭,洛冠海的臉又紅了起來,“啊,不過,可能只是姜姑娘沒看到我,才想著不能讓我錯過了宴會罷……”
“昨天姜綵衣一共離開了三次,每次不超過一炷香。”趙無安道,“應該是第二次離席的時候,去找的你吧?”
洛冠海愣愣地點點頭,然後忽然又想起什麼來似的,低聲道:“趙居士,實不相瞞,我覺得姜姑娘……十分可疑。”
“怎麼說?”趙無安語無波瀾。
“小生去後廚的時候,還曾迷路過一次,跑到了姜姑娘彈琴那座屋子的下面,剛好撞見姜姑娘正在和什麼人說話,甚至還……還爭吵起來。小生沒看到那個人,但聽聲音,應該是個挺陽剛的男子。”洛冠海神神秘秘道,“但是沒有說多久,姜姑娘就又轉身回來了,看樣子是想上屋頂,小生被撞了個正著。姜姑娘她也很意外的樣子,但也多虧了她給小生指路,小生才找到去後廚的路子。”
“你之前說的話,有人可作證嗎?”
“有!帶小生去宴會的那個僕役,小生是記住了臉的。後廚的幾位廚子應該也記得小生!”洛冠海信誓旦旦。
“知道了。不過,你真的很不認路啊。”臨別時,趙無安說。
洛冠海慚愧地再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