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
究竟多少年,已經難以說得真切,只是依稀記得,那時的燕地只有三州之地,茫州在遙遙北望等著故國王師救他們脫離苦海,可手握三州的王庭卻想著怎麼偏安一隅,在齊、楚、鬼戎虎視眈眈下謀求一隅安身之地。
左右逢源,艱難支撐,如何用最小的代價謀求燕庭的存活是每個大燕臣子需要去思慮的問題。於是乎,和親、朝貢、割地各色的手段層出不窮,但燕地的處境卻不見好轉,似乎這樣的情況會就這樣持續下去,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直到某一天,某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兩個年輕人牽馬同行在泰臨城的郊外。
二人相談甚歡,在行至長亭,絮水河畔,卻忽的駐足。
錦衣公子折柳以贈書生,以道不捨。或是投桃報李之故,書生取出錦囊一封放於公子手中,言說他日必有用處。
而後在晨日正豔之時,書生策馬東去,欲往青冥學宮,求得治國安民之策。公子則牽馬而歸,直面那泰臨城雷霆萬鈞之下的風雲攪動。
書生與公子背道而馳,此後很多年都註定天涯兩端。
但某個午夜,某場酣暢淋漓的大醉之後,彼此許下承諾,卻從那天起,愈發的清晰——
君求國策,吾謀聖位。他年再遇,為臣為君。扶此大廈,匡此黎民。
……
書生與公子間的承諾,就像那時泰臨城街道上的一點泥巴,有人見過、聽過、知道過。但風雲一卷,暴雨一落,便在無人將之放在心上,更何況從那時起泰臨城中風雲與暴雨便再無一刻停歇。
時間就這樣流淌,曾手握的燕地權柄,生殺奪予的帝王被請入了祖廟,作為陰神也作為祖神永遠安居於那處,享受大燕的社稷香火與萬名的頂禮膜拜,但同時也交出了那份他至死也不願放下權力。
生老病死是天道,而天道不仁,管你八門大聖還是蓋世帝王,天道之下,都是芻狗。
這既是天大的公平,也是天大的悲切。
公子褪下了錦衣,換上了金色的長袍,他踏著已經被洗淨,卻曾經用他同胞兄弟們的鮮血染紅過的臺階,一步步的登上了那凌駕於眾生之上的王座。他俯視著跪拜的群臣,開始嘗試著將他曾在腦海中勾勒過無數次的盛世藍圖變為現實。
這個過程當然遠不如想象中那般順利,就像書中說的那樣,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內憂外患始終接踵而來,不過四五年的光景,那個曾經能讓坊間姑娘雙頰粉紅,煙柳頭牌恨不得倒貼以迎的翩翩公子,兩鬢卻在不經意間沾染的風霜,再不復當年風姿。
做帝王很難,在那樣的王座上,你曾被多少人豔羨,便得被多少人覬覦。
而想做一個濟天下,開盛世的帝王,理所當然的是難上加難。
每當感到力不從心的時候,年輕的帝王總會伸手摸摸那個璀璨龍袍下的,被他悉心保管的那個錦囊。錦囊中的妙計早已用過,但獻計之人卻久出未歸,他摸著那錦囊,便會想著當年的誓言。或飲上一杯清酒,或仰頭看一眼窗外明月,然後再朝著並聽不見他聲音的遠方之人問上一句:“我已為君,君胡不歸來?”
……
人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或是年輕帝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或是對方同樣將那句承諾牢牢記在心頭。
在他登上帝位的第六個年頭,一個書生騎著當年的那匹老馬,風塵僕僕的迎著燕地的第一場冬雪,一路飛奔回了泰臨城。
書生入了城,才在一處酒肆坐下,便聽酒客們說起今日正好是皇帝出行,祭拜祖廟的時間。書生聞言,放下了碗筷,興致勃勃的便來到了龍驤宮外的白雀街。他牽著當年公子送給他的老馬,在大雪中觀望,在瞥見浩大的儀仗出現在街頭時,書生一拍馬背,迎面便衝了上去。
明面上的禁軍,藏在暗處的供奉都在那一瞬間將契機鎖定在了書生的身上,只需要一息不到的光景,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會被烈羽箭射成篩子,又或者自己被某位大能抽走生機。但就在這些手段要降臨在那位莽撞的書生身上的前一刻,被萬人簇擁的君王從龍輦上站起了身子,在喝退了明處與暗處中的各方人手後。那位君王親自走下龍輦,踏著白雀街上越積越厚的積雪,深一步前一步的走向迎面而來的書生。
然後,二人在雪地中互望一眼。
書生掏出了一道依然翠綠的柳枝,君王拿出了那枚被悉心保管的錦囊。
二人相視一笑,笑聲愈來愈大,從白雀街傳遍了泰臨城,從泰臨城席捲了整個燕地。
於是乎,一段改變燕地,甚至北境的傳奇,在這一刻,從一對年輕人的手裡,正式開始……
……
就在第二日,趁著君王未至,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竊竊私語著昨日那位衝撞龍輦卻得陛下親自相迎的書生到底是何方神聖。有人隱約記得,那書生似乎是在數年前陛下還不是陛下時,結交的某位落魄讀書人。但這樣的猜測剛剛出口,便被淹沒在群臣愈發離譜的討論中。
而後陛下親至,百官暫歇私語,群臣高呼萬歲。
早朝一如既往的開始,蠻鴻關外的鬼蠻子又越過邊境入關劫掠,玉雪城外又開始有齊國鐵騎的身影攢動,群臣爭論著是戰是和。交納銀錢,派某位長公主和親,又或者繼續割地與大楚,換來大楚鐵騎的幫助,暫時抵禦兩側虎視眈眈的虎狼。這樣的招數從大燕立國以來便不曾有過變化,雖然新上任的君王似乎有些不喜此道,也不斷變著法門從各項開支中省出銀兩組建軍伍,但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對此都不甚看好。大燕之積弱始於前朝,燕雖篡周而立,但前朝各地豪強並列不受王庭教化的情況卻並未有過緩和,反而隨著權利的更迭愈演愈烈,各方各自為陣,自然也就難以真的組建其足以與他國抗衡的軍隊。為今之計,只有艱難維持,再言後事。
群臣們開始爭吵不休,在究竟是賠款還是割地的問題上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