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來沉眸,凝神,吸氣,然後伸出手,推開了門。
門中,老人早已站起了身子,佝僂著背脊,站在書架與書桌之間笑眯眯的盯著魏來。
“來了。”老人說到。
“嗯。”魏來點了點頭,回應有些沉悶。
老人出奇的有些手足無措,他在原地愣了愣,數息之後方才又問道:“吃了沒?要我讓下人弄些……”
老人的提議顯得有些突兀又無邏輯,像極了一個給予表達善意卻又無從下手的孩子。
“不用。”魏來還是果決的拒絕了這份善意,倒並非他有意為難,只是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生疏,讓他出於本能,甚至下意識的便拒絕了老人的示好。而這般不假思索的言語,也讓魏來在出口之後,暗暗有些懊惱。為老人不同領域印象中的笨拙,也為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惻隱。
被打斷的老人又是一愣,好一會之後方才點了點頭:“也好。”
他這樣說罷,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木椅,言道:“坐吧。”
魏來依言坐下,老人則慢悠悠的從自己的書桌上取來一壺茶水,來到魏來的跟前,為他倒上一杯,自己亦在魏來身旁坐下,嘴裡言道:“雪來春,產於北境東部的茶樹。早年我曾有幸得到過幾株,便移栽於體府中。但燕地氣候終於與北境東部相差甚大,幾株雪來春到最後也只有一株存活。這可是燕地不可多得的好茶,市面上已經買到了三百兩一兩。你孃的性子跳脫,從來都不喜這讀書飲茶,可嫁給你爹之後,卻忽然轉了性子,時不時便問我討要這茶葉。”
說到這裡老人頓了頓,他看向前方,渾濁的眼眶著似乎有某種深邃的色彩閃過。他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在唇邊輕抿一口,又才言道:“後來我才知道,是你爹太喜資助他人,又不善管理家中財物,這才致使家中入不敷出。你娘呢?刀子嘴豆腐心,罵你爹最多的是她,可心疼你爹最多的也是她。”
“雪來春就這樣被她以各種由頭拿了去,變賣了錢財,暗地裡幫你爹填著窟窿。”
“也是六年前出了那事,我那一株雪來春沒了你孃的禍害,老頭子我才又有了喝到這人間極品的機會。”說著老人又飲下一口茶水,唇齒蠕動,一幅回味無窮的享受模樣。
若是放在幾年前,江浣水說出這樣的話,魏來恐怕得勃然大怒,當場便要摔碗掀桌,然後指著江浣水的鼻子便罵道:“我爹孃的命難道還比不過你的一株茶樹?”
但現在的魏來或是經歷了一些生死,也見過了許多他以往不曾見過的人與事的緣故,他多少能夠聽出一些江浣水話中隱晦卻又濃郁的思念。
“他們就葬在烏盤城西邊的山丘上,若是真的思念得緊,你可以抽空去看看的。”魏來低聲說道,大概是聲音被他壓得太低的關係,一時間很難由此判定此刻少年的心情。
老人聞言,少見的一愣。但卻並不回應魏來此問,而是有些奇怪的問道:“怎麼忽然願意讓我見他們了?”
魏來聳了聳肩膀:“你自己也說了,我爹心善,我娘心軟,我再怎麼不喜歡你,但他們我估摸著應該已經原諒你了。那是他們自己的安息之所,他們既然不介意,那我這個當兒子當然也沒什麼好介意的了。”
說道這處,魏來又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我只是指在看他們這件事情上。”
江浣水笑了笑,那樣的笑容牽動起了他臉上滿是褶皺的面板,就像是一張放壞了的柚子皮,並不好看。
而後,他忽的站起了身子:“你來這裡,是為了山河圖的事情吧?”
魏來倒也不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能瞞得過在大燕官場沉浮近六十年的江浣水,他索性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關心此事。”江浣水卻發問道。
魏來皺起了眉頭,不解道:“什麼意思?”
“以你的修為想要擠入此次翰星大會的前三百名,並不困難,山河圖洞開於你來說應當還算得上是一份機緣。你有什麼立場來擔憂此事?”江浣水挑眉問道。
“山河圖一出,寧州氣運會被……”魏來的眉頭皺得更深,他有些惱怒於老人的揣著明白裝糊塗,大概也是因為如此,他的聲音在那時不覺間大了幾分。
但這話方才說道一半便被江浣水所打斷。
“寧州氣運會被掠奪一空,這樣一來,烏盤江裡的那條蛟蛇想要登臨昭月正神之位,以身化龍的計劃便會被繼續耽擱拖延下去,這難道有什麼不好嗎?”江浣水這樣說著,又一次笑眯眯的看向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