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風吹過,魏來眨了眨眼睛,陷入沉默。
王道安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請求會讓魏來如此“為難”,他頓了頓,沉吟了一會又才言道:“老朽知道此事有些唐突,但……”
老人的話未說完,便被魏來打斷,只見少年苦笑搖頭:“可我不會種樹啊。”
這一次輪到老人發愣了,待到他反應過來,老人的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之色:“是老朽糊塗,話未說清,公子請隨我來。”
老人這般言罷,便轉過身子領著魏來朝著桐林的深處走去,魏來心底疑惑,但還是隨著老人邁步。
……
整個北境,但凡大上一些的宗族之中,都會設立自己的祖廟,以此祭祀先輩。若是宗族足夠鼎盛,死去的先輩身前修為足夠了得,依仗著後輩香火,那死去的先輩也可如陰神一般顯化於世,雖無朝廷冊封正神那般可受社稷香火,但也可繼續護佑後輩,保家族長盛不衰,此等陰神謂之祖神。不過哪怕是如今大燕炙手可熱,幾乎把持半壁江山的金家外戚,祖廟之中的祖神也不過五指之數。
誕生祖神的要求極高,不僅需要宗族足夠鼎盛,同時也需要死去先輩的修為至少七境以上,方才能顯化為祖神。
因此,對於大多數的宗族來說,能供養出祖神最好的辦法便是擁有自己的社稷祖廟。
但社稷是帝王家的東西,帝王又豈會願意將其中氣運香火分食於他人,除非那家先輩真的立下了不世之功。而縱觀整個大燕,立國百年,能有此殊榮的無非二人——其一,便是三十年前從鬼戎手中奪回失陷足足八十年之久茫州之地的楚侯楚嵐天,其二,便是有扶龍之功的虞家先輩。
二者皆被當時燕帝器重,封狼居胥,也賜下社稷香火,允許修築社稷祖廟,令其先輩能與皇族一般享用這大燕的社稷香火。
但好景不長,十五年前,楚侯被斬於泰臨城外,楚家除了一位遺女再無倖存之人,至於候位與祖廟自然也隨著楚侯之死,被燕帝收回。如今整個大燕朝,也就只剩下古桐城的虞家有此殊榮。
天色剛亮。
古桐城城主虞家候爺便獨自一人來到了祖廟前——作為祖廟,尤其還是這天下宗族都夢寐以求的社稷祖廟,這座佔地不過數丈,通體由再尋常不過的桐木鑄成的廟宇,著實讓人難以將之與社稷祖廟聯絡在一起。
虞桐推開了祖廟的廟門,或許是久未打理的緣故,房門在推開時發出一陣嘶啞的響聲,塵土刷刷的從門頂落下,虞桐咳嗽了幾聲,伸手在面前揮了揮,驅散那些塵土。
這時他方才抬頭看向廟中,晨光順著他開啟的門楣照入幽深的祖廟,祖廟中的陳設比起這座祖廟本身更加撿漏,一座蒙塵的案臺,上面擺放著兩道燭臺,一座沒有香燭的銅鼎,以及一個用於擺放貢品的瓷碗,但那瓷碗上面同樣空無一物。案臺後是一座木製的靈臺,三塊孤零零的令牌,從上至下一字排開,令牌同樣蒙塵良久,以至於在厚厚塵埃下,難以辨認上面的字跡。若說這處祖廟中真有什麼出奇之物,那便是被高懸在三道靈牌之上的那把藏鋒於鞘,卻也同樣蒙塵的刀了。
祖廟之地本就是清淨之所,是留給先輩安息之地,放置兵刃本就不詳,更何況那兵刃還凌駕於三座靈牌之上。
虞桐對此祖廟中的一切並不意外,他慢悠悠走到了祖廟的靈臺前,站定設立目光由下至上的一一掃過,卻並未有打理這廟中一切的打算。
他就這樣站著,一動不動,目光靜默,就一如那三座同樣靜默的靈牌。
過了好一會,年近三十,形容略顯邋遢的小侯爺終於決定打破這份沉默。
他說道:“你們快死了。”
那一刻,祖廟中一股晦暗的氣息翻湧,如滔滔不絕的潮水一般從四處湧來,奔向位於那三座靈牌,而三道身影也在那時於那靈牌之中緩緩浮現。
“陛下還是不肯放過我虞家嗎?”三道身影之中立在最末位置的身影在那時嘆息一聲,幽幽言道。
“哼!袁通的性子多疑,尤甚其父,你以為韜光養晦就能安穩一生?你要知道這古桐城下,埋著的可是我虞家的龍脈!”位於中位的身影冷哼一聲,聲音洪亮,性子似乎也頗為暴躁。
“爹!旁人不知,你還不知嗎?那哪是什麼龍脈,早就化作陰龍了!”下位之人言道。
“小兔崽子,我還不知道那是陰龍?問題是袁家人知道嗎?我估摸他們也知道,但就是不想讓咱們虞家好過!”中位之人沒好氣說道。
虞桐就站在那裡,安靜的聽著自家老爹與爺爺的爭吵,神情平靜,就像是一個外人在聽著街頭潑婦的對罵一般。
“要我說啊!當年爹就不應該交出兵權,咱們跟他袁家鬥上一鬥,說不得這四州之地如今跟誰姓呢?”中位之人又言道。
“爹!你這不就是胡攪蠻纏嗎!爺爺當年就算真的打贏了袁家,那已吞了十萬陰魂的龍脈與我虞家氣運相連,如今尚且有桐樹鎮著,若我虞家得了天下,陰龍得了氣運,它一旦出世,莫說這四州之地,就是整個北境恐怕都得生靈塗炭啊!”下位之人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中位之人聞言,頓時氣急敗壞:“那又如何!?總好過現在這麼憋屈吧!還有你小子,老子把虞家交給你,你不給我開枝散葉就罷了,現在竟落到這幅天地,你他奶奶的還有臉跟你老子鬥嘴,你信不信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