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水蛇成精,精通纏縛之術不是理固宜然?”阿雪清水般的眸光上下打量著他,唇邊帶著淡淡玩味笑容。她本氣質淡雅,但此刻目光中卻有絕世嫵媚。
齊克讓胸口咯噔一下,一種難說難言的力量令他不由戰慄起來。
阿雪卻鬆開了手掌,當滑膩感驟然消失,齊克讓心頭驀然一陣失落。
“好啦,不捉弄你了。你既不肯說真實來歷,必有什麼難言之隱,小女子何必強求?”
她淺言輕笑,麗絕寰塵:“今日奴還有事在身,就不叨擾郎君了。郎君若覺得你我還有緣,便多來這白沙堤上瞧瞧便是,逢著我蹤跡卻也不難。”
說罷,一招手,與那喚作阿青的俏婢一同,帶著陣陣香風飄然而去,只留下少年依舊轉頭望著佳人纖麗絕倫的背影。
……
齊克讓從未想到老師那樣神明般的人物,離去會那樣地讓人猝不及防。
當迷茫如黑夜將他吞噬之時,一位故人前來拜訪了他。
那是他的一位師哥,後來被天家賜姓李,但當時師哥還複姓朱邪。
師哥不是漢人,卻是名將之子,部族勢力極大,全不需擔心前程。
當時,外邊大雪紛飛,屋內卻燒著紅泥小火爐,溫著新酒。然而明晃晃的火光,也無法將師哥臉上天生的冰霜融化。
粗糙的雙手交叉支著下頜,下頜上方是師哥那張素來冷峻的面龐。師哥的目光,卻罕見地有一絲絲溫暖。
“師弟,你未來有甚麼安排沒有?”
“安排?我這樣的藥商之子,能有什麼安排?無非是回家行醫,繼承家業……”
“克讓,這不是你心裡話。”
“師哥,你也知道當今天下,無論文武兩道,都沒有一個藥鋪老闆之子出人頭地的位置。”
“那麼——”師哥眼神露出一絲嘲弄:“為什麼不去蒼鷹狡兔,明駝荒沙的世界裡闖一把?聽你的話,好像老師也是呆坐在家裡,就立下了不朽功名。”
“師兄,你是說……”齊克讓若有所悟。
師哥點了點頭,似乎有所感觸:“正是我的家族過來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與大唐為敵百餘年的吐蕃已經內部崩潰,一位名叫張議潮的大英雄興起義兵,正在收復安史亂事以來,帝國丟失的疆土。”
“你是讓我去投奔議潮公?”
“武宗陛下謝世,當今聖人不喜歡老師,所以也信不過你。但相比起來,朝廷更信不過那些不費國家一把鐵、一束草、一斗糧的河西父老,因為他們已經在敵寇統治下生活了百年。”
“如果有一箇中原人西出蕭關,代表朝廷在歸義軍中建下奇功,正可以為朝廷拆分歸義軍提供口實,而這個人未來的前程,自不必我說。”
“可是——”齊克讓問道:“議潮公也是絕頂聰明之人,這樣的道理,他又怎會想不到?”
“嗬嗬嗬,我愚蠢的師弟啊……”
師哥眯了眯雙眼,長吐一口濁氣,手掌推了推下頜:“因為和老師一樣,議潮公也是英雄。而這個世道,只會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語畢,兩人默然對視,良久無言。
……
當師哥離開後,齊克讓決定去見一個他在乎的人。
在初次相遇之後,他們之間已經歷了很多,關係已經相當不同尋常。
但當他見她佇立在院中,在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內,如雕塑般等待他的到來時,齊克讓仍感覺心口頃刻被堵住了,有千言萬語都說不出口。
她輕輕拂去頭頂積壓的雪粉,如同一道仙影般悠悠迎上來。
“阿雪。”
齊克讓低聲喚道。
“你現在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倒像是讓時光倒退了許多年。”阿雪柔柔地微笑著,冰肌雖在漫天積雪映襯下,依然不減其白,如最精美的邢州瓷。
齊克讓有點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髮髻,頓了頓,但胸中按捺不住的情感讓言語終究自口唇間傾吐而出。
“我年紀比你小,做事優柔寡斷,偏偏還醉心功名。認識這麼多年,你也該知道我還有一堆的壞毛病。回顧過往種種,我實在覺得自己沒資格說這些話,倒像是利用我們的交情要挾你似的……”
阿雪妙目頃刻睜大,素手掩住微張的小口,等待著對方接下來的話語。
“我現在馬上就要去西涼,那片歸義軍和吐蕃人連年混戰的沙場上去了。可笑啊,我是如此地貪婪。但是,這該會讓我成為一個配得上你的男人。阿雪,你願意讓我預支一下承諾,嫁給我,做我齊克讓的妻子嗎?我覺得西涼風景壯美,其實也是個舉辦婚禮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