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日與第六日交界的子夜時分,芮蠶姬背靠著山神廟中的一根木櫞,被天空上傳來的一陣巨大喧囂聲驚醒了。
只見小鬚眉山上空波譎雲詭,風、雨、雷、電四大天陣紛紛到場,上百名面相猙獰的巨靈神正在雲頭間穿進穿出,天空中縱橫分佈著鋪天蓋地的光雷陣和烈電網,將整個白國的地界四方都籠罩了進去。
這些巨靈神個個額頭上天眼大開,胳膊中神器揮舞,每人都在瞪眼朝下界四處探望著,便聽一名神瞾宏音從天空中朗朗傳來:
“明日便是芮蠶姬魂飛魄散的大限,爾等既已封鎖了整個白國舊址,緣何還是遲遲尋不著一個普通的人魄?”
“啟奏赫王,末神們一直在整條白國邊境設陣駐守,所有往來生靈都被神力搜剿過一遍,可懷子由和芮蠶姬。。。。他們似乎沒來過這裡。。。。”
“胡說!懷子由分明已在百萬刑階上招供,何況白國是亡瞾芮蠶姬生前的故鄉,她如今瞾、籍俱滅,若不上白國,還能上哪裡去?爾等究竟有無全心為廣擎天辦事?!”
“赫王息怒!”一眾巨靈神紛紛在高天雲頭上跪拜下來,威嚴怒目的日赫王騰陽競向眾神高聲叱道:
“帝瞾有令,乾坤鋼事關九界生死,區區一個亡瞾芮蠶姬若能換得九界平安無虞,乃是無量功德!爾等定要速速將那芮蠶姬捉拿歸案,送往天山,若明早日出之前還不能將其拿下,一旦帝瞾天顏震怒,在場各位皆難逃誅滅神族之罪!”
滿雲頭的巨靈神聞言,紛紛一抖。滕陽競冷目掃向眾神一週,瞾身揚天而起,瀾瀾遠去。
芮蠶姬緊緊抱著古廟中的櫞木,緊張得連氣都不敢喘一口,卻也暗暗放下心來,原來懷子由到底還是落在了神皇辛天權的手上,雖然難免吃苦,但到底保住了性命。
看來廣擎天也知道今晚將是她的最後一夜,便加強了在整個白國上下的搜捕。芮蠶姬看到有好幾道巨靈神的電光眼力橫豎掃過她藏身的這間山嶺小廟,巨大的目光之痕將整座鬚眉嶺映照得寸草畢現,奇怪的是,竟沒有一個巨靈神朝她的所在之處看一眼,彷彿壓根就沒注意到這座山神廟的存在。
怎麼會這樣?莫非是懷子由的守神御界佈置得太天衣無縫了?
就在此等重兵荷陣之時,去往天山方向的地平線上猛地躥出了一抹燦爛的光色,芮蠶姬眯眼細看,只見一道曜白的光影從遠方向白國上空的高天鬥雲陣中迅速飛來,正是一匹壯大如高頭駿馬的雪狼狐!
諸神一見穿陣而入、直取小須彌山嶺的仙獸雪狼狐,紛紛舉起神器,大張雷電,圍捕擊殺,雪狼狐背上負著一名昏迷的女子,靈活地閃避著漫天誅地的雷陣和電網,一路疾疾飛降,長驅直入,一個猛子扎進了小鬚眉嶺上的山神廟中。
山神廟內頓時揚起一陣巨大的碰撞聲,芮蠶姬被雪狼狐闖入的氣脈掀了幾個跟斗,她在滿地煙塵中站起身來,只見整座廟堂已被雪狼狐撞得分崩離析,夷為平地。
還沒來得及問雪狼狐一句,雪狼狐巨尾一掃,芮蠶姬便和狐背上的女子軀體紛紛騰空躍起,彈在半空中打了個照面。
芮蠶姬認出那正是自己的人間肉身,想不到那具原本被穆銀川掌斃得慘不忍睹的肉身,此刻竟像個睡著了的健康女子一般,臉色安靜柔和,通體豐腴紅潤,衣履精緻華美。
看來這些年來,自己的身軀被穆銀川保養得不錯。
她正想著,已和照面的肉身一道在空中疾速旋轉開去,一股大力將她往肉身中猛地一推,芮蠶姬眼看要撞上自己的身體,本能大叫,“啊”的一聲迴響在鬚眉山中迴盪,芮蠶姬慌得一把捂住嘴,冉冉降落在山神廟的滿地廢墟中。
一道月光穿過天上的雷電陣當頭照下,在茂密的草地上映現出她清晰的倒影,芮蠶姬緩緩低頭看去,入體還魂已經完成。
她如今靈、肉合一,又重生成了當年那年僅二十歲的人間少女,芮蠶姬。
雪狼狐揹著芮蠶姬,斯條慢理地沿著狹窄的鬚眉山道向白國國都的方向一瘸一拐地慢慢踱去,滿山上下到處飄懸著罵罵咧咧的巨靈神,每位神靈都親眼目睹了一頭雪狼狐負著芮蠶姬的身軀進入了小鬚眉山,卻偏偏翻遍周山,愣是看不見一個人影!
芮蠶姬俯身靠在雪狼狐寬厚柔軟的背脊上,貼著它的頸項輕聲道:“玉里,是你嗎?”
雪狼狐兩隻耳朵動了一動,芮蠶姬緊緊抱住它脖子:
“我知道,一定是你!兩萬九千年了,你知道我回白國了,所以你也轉世回來找我了,對不對?”
雪狼狐似有若無地嗚咽了一聲,芮蠶姬心花怒放地坐在雪狼狐背上,瞬間淚如雨下。
她心疼地撫摸著玉里一身縱橫交錯的鞭笞傷疤,一條條銀光入骨的鞭傷,分明是潮音羈乾的好事!穆銀川還打折了玉里的一條後腿,以致一頭如此美麗優雅的雪狼狐以後都得一跛一跛地走路!
她義憤填膺,要找穆銀川算賬的話剛要唇邊,又咽了回去。算賬,怎麼算賬?現在自己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間女子,而穆銀川,他始終是打不死、砍不斷、燒不化、殺不絕的乾坤鋼。
“混賬穆銀川!”她仰天忿忿罵道,玉里扭過腦袋拱拱她,以示安慰,芮蠶姬緩了緩氣,搭著雪狼狐的腦袋道:
“玉里。。。如果真的是你,你還記得從這裡回皇宮的路麼?”
雪狼狐玉里歡快地仰天嘶嗷一聲,一瘸一拐地栽著芮蠶姬向西南山腳處一路小跑下去。芮蠶姬坐在巨大的天狐腰背上一搖一晃,銀鈴般的笑聲一路灑下山巔,消散在滿山團團轉的眾多巨靈神耳旁。
白國位處偏西,整個國家曾經坐擁絲綢之路和東域中原大陸之間的多條交通要道,被譽為西疆第一富庶之國,但那已是兩萬九千多年前的事了,這三萬年間,除了依靠血緣和種姓制度流傳至今的幾家舊日白國大戶子民之外,就是坊間的各類正史野史、軼傳傳說,還在繪聲繪色地記載和還原著當年那段西疆天朝的上古佳話。
老百姓便是如此,日子好的時候歌頌當朝皇帝,日子困難的時候就惦記前朝舊吏,由於上古時期的白帝國曾經將整片西疆大地都帶入了一段神話般鼎盛昌榮的歷史中,故而白國的曾經,迄今在西疆大地上還是一個膾炙人口的話題。
尤其如今,整個東域大陸都因千萬本轉生冊從冥疆掉入人間而惹得妖魔鬼怪橫行跋扈,黎民百姓人人自危,東土諸國因為妖魔縱橫而飛快淪陷,早沒有了一統與國界的概念。人們多半隻能以自己所在的都城和區域為基,駐守其中,保得一方安寧,已屬十分不易。就連中土南宋和北漠元朝之間持續了幾十年的領土征戰,也因妖魔橫行一事而擱置了下來。
這般局勢之下,人們不免開始懷念過去白帝城一統西疆的好時光,那個時候,人人有飯吃,有書念,老百姓個個都能安居樂業,壽終正寢,哪像現在,出門打個水都能被井妖拖下去食了,於是曾經盛極一時的白帝國,就成為了西疆百姓們的懷念和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