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金兵由北直下,圍攻湘陽,南朝告急。
臨安,嶽將軍府。
羅玄眯眼端詳著榻前的七尺大漢南朝鎮國大將,岳飛嶽將軍,名鎮天下。
嶽將軍英雄氣概,果不虛傳,非常人可直視。星眸劍目,氣宇軒昂,輕微咳嗽間亦不怒而威。只意興闌珊地往榻中半躺身軀,已如蛟龍在臥,八方睥睨。只是他的脈象,明顯昭示紫微星變,血氣入髓之大凶相。
羅玄一邊把脈,一邊蹙眉。
嶽將軍見他蹙眉,卻是豁然一笑:“神醫不必多慮。嶽某自知時日無多,今日相請,非為依仗神醫之技,再貪些生念。”
羅玄疑惑望他,不明話中之意。正值國家危難興亡之際,這嶽將竟會自報自棄?
嶽將見他眼神,從臥塌上坐起身,道:“神醫丹士,天下聞名,孰不知醫者不自醫,將者不自保之理?”
羅玄心中一竛:“將軍可是有難言之隱?”
嶽將突而微嘆,從臥塌中直立而起:“神醫請。”
隨嶽將步入將軍別苑一東南偏廳。廳內格局風雅,墨香盎然,雕花細鏤,竟有江南味,紫檀木製的陳設亦顯幾分哀牢舊韻,羅玄一涉足此間,便覺自在舒閒。
原來這位戎馬一生的南朝大將,與他這閒雲野鶴,卻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正廳中堂之上,懸掛一幅仕女畫像。本是與陽剛之氣格格不入的仕女之像,卻是這古樸典雅的秘廳中至為尊貴的嬌客,被它的主人高高置上,細心供奉著。不知為何,卻與此一室氛圍不可置信地融洽無間,相映生輝。
他初覺好奇,只是感到那畫中女子仿如面善,再一定睛,立時錯愕。
聶小鳳!
那圖中女子,若不是他羅玄曾經的座下第子聶小鳳,那個曾攪得天下武林惶惶不可終日的聶小鳳,還能是誰?
那眉眼,那神情,那身段,那氣質。
那個糾纏了他二十餘年的夢魘!
“將軍是何時見過此畫中人?”羅玄不禁出聲,不覺自己聲調已提高了幾許。
“神醫請上坐。”嶽將並未置答,反而請他在正位落坐。
羅玄推辭不得,兀自坐定,心中疑慮逾加重重。
嶽將軍乃朝中大將,平常不當涉足江湖事。倘若此畫為最近所做,則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聶小鳳未死,且被他看見真人,驚豔於其容顏,故作此畫。
羅玄自詡心中的這番推斷,必是臻合之至,只因他心知肚明,世間恐無男子在見過聶小鳳容顏後能夠輕易忘懷,縱然是他自己,也不例外。終此一生,他也不過僅僅能將她的身影從眼前,趕入最深的夢境裡而已。
倘若聶小鳳當真尚在人世,那情況就真正複雜了!如今國難當頭,兩庫需虧,朝廷正往民間大徵勞役,多數江湖後輩紛紛擱置家承,轉而投軍,本因當年的那場冥嶽浩劫而風雨飄搖的三幫四派中,可付棟樑之材已寥寥無幾。如果此時魔教餘孽再度捲土重來,恐不但是今日江湖,只怕這大宋天下,也將要斷送於前後夾攻的飄搖亂世中。
而以他羅玄對聶小鳳的瞭解,那日她在哀牢山上以假亂真,在他面前祥作自盡,再趁他與絳雪離山後自行逃脫、伺機東山再起,誰能說這絕無可能?
一念至此,羅玄頓覺坐立不寧,當下拂袖起身,只欲速速返程哀牢山,親自察看聶小鳳的墳冢。
“神醫莫不是懷疑,聶小鳳尚在人世?”嶽將軍的話突如其來,將羅玄的腳步定在原地。
岳飛知道這畫中女子是誰!
他知道她的名,必知她的身份,他也必知她曾經做為。
可是,她的畫像,仍然畢恭畢敬、奉若嘉祥地懸掛於他鎮國將軍府,一所幽僻正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