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頂端的開口,正好是通向環抱著俞家村的環形山脈山頂的出口,山脈外側的岩石被常年風化,形成緩坡的階梯狀,而內部則是如同刀切斧劈般筆直的巖面,整個俞家村就像是被環抱在一個堅實的臂膀中,免受大漠中風沙的侵蝕。
池慕顏走到山崖邊上,將淨化之力在俞家村上空形成一場短暫的濛濛細雨,緩緩落下。
淨化完成後,池慕顏席地坐在崖邊,池慕蝶也走過來坐在他旁邊,嘟起嘴看著他,池慕顏看著她這副可愛的樣子,淺笑著摸摸她的頭,“你是想問,為什麼村民們那樣對我,我還要每年回來祭拜他們,還悄悄的幫他們淨化汙濁麼?”
池慕蝶驚奇的瞪大眼睛,點了點頭,池慕顏卻沒有馬上回答,反而笑著問道:“小蝶,那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如果是我變成了那種怪物,你會袖手旁觀的看著我被別人淨化掉麼?”
池慕蝶先是一驚,而後低下頭緩緩搖了搖頭,“當然不會了,我可能也會和他們做出一樣的事情吧。”
池慕顏點點頭,又問:“那如果你是三年前的我,你是會看著那些怪物再繼續傷害村民,還是要不顧眾人的反對喝罵將那些怪物淨化掉呢?”
池慕蝶皺起眉,面露難色,“不淨化掉怪物就會傷害更多的人,但是淨化掉又等於殺了那些人的親人,這不淨化也不對,淨化了也不對,但是又必須淨化……哎喲!真是太糾結了!”
池慕顏看著她犯難的表情,搖頭淺笑,而後又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小蝶,你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名可以獨當一面的優秀戰士,只是你不能只有一身卓越的武藝,還應該擁有一顆堅韌的心。”
池慕蝶看向他,歪著頭問:“堅韌的心?你是說不會被水魔的力量所誘惑麼?這些會長和初白都給我們講過很多遍了。”
池慕顏卻搖搖頭,“並不只有他們說過的那些,我再問你,你覺得這次在老闆娘那件事中,既然老闆娘已經看出了你和月見的破綻,最後又為什麼會和我們攤牌呢?”
池慕蝶想了一會,“你是說,老闆娘她沒有一顆堅韌的心,所以最後只能放棄,向我們攤牌了麼?”
池慕顏卻笑著搖頭,“恰恰相反。你還記得老闆娘讓你和月見把我們都叫去土門客棧時,所說的那句話麼?”
池慕蝶皺眉回憶,“老闆娘當時是說,讓你一起現身,把這該解決的事情都一併解決了。”
池慕顏又問:“那你覺得老闆娘說的該解決的事情又是什麼呢?”
池慕蝶抓抓頭,“我當時就以為老闆娘是被我們跟煩了,終於想將那塊黑石交給我們了呢!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多的故事。”
池慕顏笑著看向她,“那你知道我最初是怎麼懷疑到老闆娘身上的麼?”
池慕蝶眨眨雙眸,“你不是說,是因為你幾次向她提及黑石,她都不肯交出麼?”
池慕顏點點頭,又搖搖頭,“這只是其中一個讓我懷疑她的理由,另外我現在給你看一段記憶,看你能不能發現這其中的端倪。”
池慕顏說完就將當時遇到尹默後,在老闆娘房中打鬥的那段記憶凝出來給池慕蝶觀看,池慕蝶看完皺眉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了這其中機關的關係,我怎麼覺得老闆娘好幾次都在有意識的去護住那個藏著暗道的書櫃啊。”
池慕顏點點頭,“我開始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書櫃,我只是覺得可能是老闆娘愛惜自己屋中的擺設,而尹默在撤退前說的那句話也對我造成了誤導,直到當天夜裡,我發現在我熄燈後,老闆娘又親自到一樓去端了些水和食物上樓,我一開始只當她是餓了,下樓去給自己端了些果腹的點心之類,可是第二天在我與夥計無意的攀談中,夥計卻說,老闆娘從來不在入夜後進食,最多隻是喝兩杯酒當做消遣罷了。於是第二天夜裡,我便早早熄燈,躲在門後,從門縫裡向外偷偷看去,發現這晚老闆娘居然端上來一整隻的燒雞,當時我才忽然想到,她與尹默在打鬥的過程中一直用身體去護著的,好像也只有那個書櫃,於是我在老闆娘進屋後又偷偷溜出了屋,趴在她門縫上向裡看去,發現老闆娘並不在屋內,而屋內又漆黑一片,我完全看不清那個書櫃的具體情況,正當我想潛入屋內探個明白時,卻又發現了老闆娘在房門上佈置的機關,只得作罷回屋。之後我又幾次向她提起黑石,她都有意的避開了那個話題,而後可能是我過於焦急,在她面前出現的過於頻繁,使她對我也產生了提防,於是我就趁著我離開的這個機會,讓你和月見繼續潛入探查。”
聽他分析到這裡,池慕蝶懵懂的問:“那你怎麼知道老闆娘一定是好人呢?”
池慕顏笑著搖頭,“我開始也不敢確定,雖說大漠中的商旅都盛傳老闆娘為人正義善良,又凜然豪邁,是為女中豪傑,但畢竟那也可能是她故意偽裝出來的假象,就像暗黑公會一直派去潛伏在洪師傅身邊的尹默那樣。”
池慕蝶點頭,“所以你才讓我裝成盲女,一方面可以隱藏我的身份,另一方面也能試探老闆娘的為人?”
池慕顏欣慰一笑,“嗯。不過我之所以讓你和月見一起潛入,一方面是想試探一下老闆娘是不是真的本性善良,看她會不會對有困難的你們伸出援手,而最基本的目的,就是想在你的安全不受到威脅的情況下,用一個實戰的環境來測驗一下你這五年究竟在靈劍山上學到了些什麼,也可以說,這是你和月見一起接受的第一項任務。”
池慕蝶有些懊惱的低下頭,“結果我卻沒有完成這項任務……”
池慕顏溫柔的撫上她的頭,低聲說:“小蝶,我現在並不是在責怪你,也不是在安慰你,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犯錯,但真正可怕的並不是犯錯,而是明明做錯了事情,卻不敢去直面,不想去改正,還編造各種謊言與藉口去為之掩飾,那樣只會繼續的一錯再錯,最終把自己逼向一個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
池慕顏說到這裡,又伸手指了指下面的俞家村,“就拿三年前的俞家村事件為例,我雖然是為了更多村民的安全,才將那些已經魔化的村民淨化,在他們眼中確實做錯的人是我,我自己也清楚,我這樣做也的確是殺害了他們的親人,但我也知道,我必須這樣做,否則魔氣會繼續擴散侵蝕更多的人,而且也有像老村長這樣能理解我,幫助我的人存在著不是?所以我只能將我對他們的這份惋惜歉疚埋在心裡,讓自己坦然的去面對。”
見池慕蝶表情微訝的看著他點點頭,他笑著繼續:“又比如老闆娘,其實她心中對我的恨意不比那些鬧事的村民少,而且她有足以殺死我們的機會和手段,若是想萬無一失,也可以和暗黑公會聯手一起對付我們,但她依然選擇了和我彼此試探,而最終也選擇了妥協,這一切的決定都出自於她那顆堅韌的內心。她不是放棄了她的親人,而是不忍再繼續看著那個孩子遭受那種鏈銬籠囚的非人待遇。她知道,那塊黑石雖然能一時緩解那孩子的痛苦,卻只是望梅止渴之計;她也知道,如果向我們攤牌,那孩子就會像那些魔化的村民一樣被淨化,最後化為一堆齏粉。但她還是憑著心中那股不屈的正氣選擇了相信我們,而我們最終也並沒有讓她失望,這也就奠定了她與我們之間堅定的信任基礎。這樣一件原本看似不好的事情,最後卻演變成了一段堅實友誼的開始。”
池慕蝶聽完這些,用仰慕的目光看向他,“哥,我覺得你好像哲人啊。”
池慕顏故作驕傲的用手一蹭鼻子,“哲人的道理是自己悟出來說給別人聽的,你哥我的道理,是自己體會出來做給別人看的。”
說完兄妹倆相視一笑,池慕顏伸手憐愛的摸摸她的頭,眼神看向遠方的沙海,“小蝶,你知道麼?當年父親去世的時候,特別交代過我,一定要好好的把你撫養成人,哪怕是放棄幻翼城的繼承權,但我當時真的不甘心眼睜睜看著父親被奸人所害,而不去把他們揪出來為父親昭雪,所以我在決定把你送走之前,特別問過你,‘你是想跟在哥哥身邊,和我一起去浪跡天涯,還是先暫時離開,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哥哥治理好幻翼城後,再去接你?’而你卻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還歪著你的小腦袋對我說,‘幻翼城本來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為什麼要一起離開呢?小蝶現在雖然幫不上哥哥的忙,但以後一定會學好本領,幫哥哥一起治理好幻翼城的。’”
池慕顏說到這裡微微嘆了口氣,移回目光,認真的看向池慕蝶的雙眸,“小蝶,其實在我剛接手幻翼城的那兩年裡,每當夜幕降臨後,就剩我一個人待在空曠的大宅裡時,我總是會想起你臨走前說過的那句話,也一直都是你的那句話在默默的支撐著我,讓我知道,不管我現在接觸多少爾虞我詐的陰謀算計,我都要一個人努力的支撐下來,因為在我的背後,還有我可愛的妹妹在等我接她回家。”
池慕蝶聽到這裡眼圈微紅,緩緩的將頭靠在池慕顏胸口,輕聲說:“哥,我都不知道你那時候會有那麼辛苦,不該在前幾天還因為砂小乖的事情和你賭氣,蒼嵐也說過,你那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不讓我和她比下去的。”
池慕顏寵溺的笑著將她攬進懷裡,“蒼嵐說的雖然是那麼回事,但也並不完全。我那天也聽林沐沐他們說過了,你在華山的地宮裡救了她,她卻反過來告你的黑狀,還在比武時暗算了你,所以你才在一時的衝動和氣憤下,要求和她再比一場。而且我猜你們在靈劍山上的時候,一定也沒少發生爭執吧?”
池慕蝶驚奇的抬起頭,“哥,你怎麼知道?”